第六章 想到自己,心酸酸的 小纯裹在一件海蓝色轻暖的苏格兰细羊绒大衣里,眉目清丽的脸庞化着淡妆, 柔软的长发不加任何修饰,随其自然落下,漫过双肩,有一些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让你感觉她好像看人只用一只眼睛。这种返璞归真的发型近来在西方女人中颇流行。 忆摩忽然想到自己,心有点酸酸的。因为出门太急,头发没有认真梳理,随便挽了 个髻,像片大饼似的贴在后脑勺上。忆摩对自己的形象从来信心不足,虽说是北京 生北京长,却没有北京女人生就的那种圆大脸盘桶状身腰,她除了眼睛大,什么都 小:小个小嘴,小翘的鼻子,又不爱打扮,肤色苍白,体态娇弱,脸上带着孩童般 的稚气,乍眼看去,你会以为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有次两人走在街上,有衣冠 楚楚的英国男子停下来恭维小纯说:你真美!对忆摩就多少有些犹豫,显然不想使 她难堪,费一番斟酌之后,忆摩听到的是:我喜欢你的外套。对方自以为高明得体, 忆摩只好苦笑了:当时她身上那件“小鸭牌”滑雪衫出国前就穿着,老气横秋的, 已经灰扑扑的像张没有血色的脸了。 小纯看上去挺兴奋。她拉起忆摩的手,香喷喷的俏脸蛋伸过来,在忆摩的双颊 上一边贴了一下,嘴唇同时噘起,发出“嘬嘬”两响。忆摩满脸绯红,差点就要闪 躲了,可是又怕小纯骂自己老土。小纯早就提醒过她,人家老外见面都这样,还很 有讲究呢。英国人拘谨些,通常是贴一下,嘬一响。法国人热乎些,贴两,嘬两。 意大利人更有点狂劲:贴四,嘬四。小纯喜欢法国式,不卑不亢的,很符合中国人 的中庸之道。糟糕的是忆摩至今对这种“贴面礼”仍不习惯。幸亏是小纯,如果换 上是男人,没准忆摩会扭头就跑! 人精小纯 忆摩注意到小纯手里拎着一个沉沉的旅行袋。哇,买这么多东西!忆摩满有兴 趣地问,都是些什么宝贝? 小纯狡黠地笑笑,打开拉链让她看。忆摩吃惊地差点没叫喊起来:满满一袋皮 鞋,男女式都有。仿佛家乡人没鞋穿,靠她回去救济似的。小纯老练地说,这是清 一色的“克拉克斯”牌鞋,在英国,很大众化的,就因为进入中国市场时间早,许 多人以为是名牌,一双能卖到上千块!跟着,小纯嗓音就放低了,一脸神秘状:猜 猜看,我花多少钱买的?清一色的节前削价货,才几镑、十几镑一双!小纯满脸得 意。这年头回国麻烦事多去了,亲戚朋友一堆,谁少了也不行。现在是吃也讲名牌 穿也讲名牌戴也讲名牌。得,我就送你名牌!说着,忍不住又笑。 忆摩都听入神了。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字:“人精”。第一次听人用 它来称呼小纯,是在毕业分配时。许多像小纯那样从外省考入北京的同学,为了能 留校,明里暗里的走门路、塞红包。见着系党总支书记时,一张张笑脸要多灿烂有 多灿烂。惟有小纯不卑不亢,鹤立鸡群般的高傲,还一如既往地好打抱不平。为一 位同学的事,她当众顶撞了骄横的政治辅导员,人人都说她完了,该“发配原籍” 了。留校名单公布时,小纯的名字赫然上榜。有传闻说她早在两年前就已认总支书 记夫人作干妈了,辅导员的胳膊再粗,能拧过干妈的大腿?忆摩却半信半疑。又不 是小孩子,生下来体弱多病,怕养不大,所以要认许多干妈。小纯老大不小了,又 活得有声有色,没道理为了某种需要便去认干妈,人这一辈子要碰到多少事,那又 要认多少个妈?累不累?她去问小纯,小纯闪烁其辞:怎么说呢?有些事,告诉你, 你也未必能懂。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