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钱还得靠自己挣 在英伦岛的飘忽生活中,有一段让忆摩不堪追忆的经历。当时她离开剑桥刚到 伦敦,李方在一栋双层住宅里租了一间房。伦敦满街堆积着这样的建筑,像一个模 子里浇铸出来似的,不是同样的美观,就是同样的破旧。房东是单身,做点小买卖, 或许不景气,或许想挣更多的钱,他把楼下的客厅改成自己的卧室,其余的全部出 租。房间里家具相当简陋,惟一的衣柜由四片纤维板拼在一起,每次开关时就全身 抖动,好像衰朽的老人行将崩塌的骨架子。地毯像是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不光颜 色黯淡,而且伤痕累累,有的地方能看到底下的木板,散发着潮湿的霉腐味。上一 届房客恐怕是肥胖症患者,把床垫中央压了个坑,睡觉时,也不需要人为的因素, 忆摩和李方就滚到一起去了,所以两人把床垫又称作“爱情的添加剂”。 只要一有空闲,李方就背着自己的作品到伦敦市中心的库克街和周围地区转, 那里集聚着几十家享有国际名望的画廊。李方硬着头皮挨门挨户地往里闯,可惜没 有谁对他的画感兴趣。李方并不灰心,说每天都有许多艺术家去那里碰运气,没准 机会来了,挤进去了,每幅画的卖价至少也得上千镑。忆摩笑着说:那我就等着当 阔太太喽!可是,嘴头的潇洒毕竟掩不住手头的拮据,日常花销呀,学费呀,还得 靠自己挣。 她到处找工。从地区报纸上她找到一则小广告,招聘照料小孩的保姆。忆摩认 为自己英语好,做过母亲,年纪也不老,腿勤手勤,见工应无问题。女主人脸上挂 着永恒的笑,像审嫌疑犯似的提了几十个问题,然后满口说好,要她回去等电话, 可从此杳无音讯。忆摩焦急地想拨电话去问,李方不许,说:无非是做保姆,有什 么不得了,不做还少受点气!忆摩说:一小时四镑钱呢,给麦当劳打工,累闭气了, 也才三镑!李方见忆摩坐卧不宁,只好实说:我打过电话了。一团惊讶夹着慌乱闪 出忆摩的双眸。李方问:你真想知道?忆摩不吭声,脸色青白,牙齿不住地咬嘴唇。 李方不得不说,女主人其实根本不信任她,还反过来问李方:一个能忍心把幼小的 儿子丢下不管的女人,会去爱别人的孩子吗? 我真是那种女人吗 成串的泪从忆摩的眼中洒落。越怕人捅,偏有人去捅。 那天她整个的神志恍惚,吃饭时不小心撞翻了盘子,倒水时又失手打碎了茶杯。 半夜李方睡得正香,忆摩把他推醒,问他:“你说,我真是那种女人吗?”李方一 句话不说,伸手把她揽入自己怀里。肌肤的亲情到底难以抚平狂乱的心绪,好几次 忆摩想去为自己申辩:我是好母亲,我爱孩子!但她始终有一种无力感:毕竟人家 不是毫无根据地胡说。她感到难以说清,于是就不愿说,隐藏的痛苦便成了治不愈 的内伤,纠缠着像一缕拂不去的阴霾。她不知道该去怨谁:父亲?死去的丈夫?工 作过的大学?出国终究是自己选择的,也没有谁推着、挤着、逼着你走。记得当时 好像就剩下一个想法:不能不走。 忆摩早有出国读学位的愿望。这是个人人都想踏出国门的时代:想挣钱的,想 跳槽的,想学点真本事的,想镀层金回来招摇风光的。也有的仅为了逃避,或因顶 头上司的小鞋或因不美满的婚姻。忆摩从大学毕业到工作,身边相知的朋友同学陆 续走了好几个,她依然若无其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正奔走无门的小纯惊呼道 :要是我有你的条件,早走了!这个条件就是她父亲。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