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在阶梯教室里 南岸大学的建筑群在忆摩眼里,好似虎头蛇尾那样美丑分明。临街的一端为主 楼,那是一栋规模宏大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高窗俊瓦,豪门拱顶,飞扬着昔日帝 国的神气活现。一架浑身扑满古罗马气息的挂钟从高耸的屋脊直伸到街面。波尔的 办公室在三楼。敲敲门,没人应,忆摩不免惶惑起来。她清楚地记得出门前曾打过 电话,是波尔接的,他说他会等着她。忆摩朝走廊两端张望了一下,又回过头来, 这时的她才注意到门把手的上方,差不多与两眼平行的位置,有一张黄色的小纸片 贴在门上,上面写着:我在阶梯教室里。阶梯教室在楼的尽头,里面零散地坐了些 人,大都是校、系的头头脑脑,正用超大屏幕观看录像。忆摩猫着腰,费力地跨到 最后也是最高的一排位子。她感觉气喘,心头发虚发慌。连日的疲惫不堪,加上情 绪老是徘徊在最低谷里,即使干一件在平时看来极轻巧的事,却像移山填海似的累。 居高临下,忆摩开始用目光寻找波尔。那些男人们的脑瓜顶在眼底晃来晃去, 与其说让忆摩吃惊,不如说感到滑稽,因为人人几乎都有一块跟波尔相似的秃顶。 你就弄不准这是英国男人成熟睿智的标志呢,还是先天就有只是后天才冒出来的胎 记。忆摩从未留意过波尔的秃顶形状,单凭那面积的宽窄、色泽的深浅、尺寸的大 小,忆摩竟无法作出到底谁是波尔的准确判断,反倒迷失在这一片反射着亮光的丛 林中。 录像正在播放上一届的学位颁发仪式:会场设在巍峨堂皇的大教堂里,密密麻 麻地坐了数百人,大都是家长、亲戚或朋友。在古典音乐的悠扬伴奏下,校长、教 授和讲师们披着落地长袍,个个老成持重,一脸学富五车的神气,列队而来。他们 戴着一种扁扁的黑绒礼帽,圆形、宽沿,如果再插根长而翘的鹅毛,很像欧洲中世 纪云游四方的侠士剑客,乘风飘然而至。那些肩挂金黄、深蓝或紫红饰带的学士、 硕士和博士们,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胖瘦,人人都像是被南岸大学刀劈斧削 成了栋梁材似的,腰杆笔直,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随着司仪的唱名,依次应声上 台,从校长手里接过学位证书和祝福。鼓噪般的掌声像洪波大浪一样哗哗灌入忆摩 的耳朵,看得她泪眼朦胧。洋硕士,洋博士,多少年,多少梦,一朝灰飞烟灭,只 余下满腹的遗憾和酸楚。 去“蓝天使”吧 忽然听见有人在招呼自己,一看是波尔,偌大的阶梯教室只剩他们两人了。我 们的讨论你都听见了吧,只听波尔说,有人提议简化整个仪式过程,依我看,索性 把毕业证书直接寄到学生家,最省事!他的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问:你有何想法? 还好。忆摩努力地扮出笑脸说,她想她的笑准比哭还难看。 波尔没有注意她的窘态,又说:新的学位颁发仪式定在明年五月,你要想不错 过这个日子,必须在二月底以前通过论文答辩。 忆摩含糊地应着。两人朝波尔的办公室方向走去。波尔边走边说:你写的论文 修改计划我仔细看过了,下半部分特别精彩,没太大问题。上半部分么,需要推敲 的地方还不少。 我已是江郎才尽,你帮我改改算了。忆摩故意俏皮地说。波尔宽厚地笑笑说: 依我看,再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论文的基本路子没错,关键是在对作品的个性 与共性的把握上,还不够准确,显得草率、单薄……我们去酒吧喝酒。忆摩突然站 住说。波尔愣怔了一下,脑袋里本来装的尽是与论文有关的字母符号,忽然间伸进 来一只盛满啤酒的大号玻璃杯,盖住了整个思维的画面,一时间弄得波尔不知所措。 行啊,波尔拖着长音答道,他仍然摸不准忆摩的心思,便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今天 是什么好日子? 忆摩犹豫了一下。她刚要说:我想向你告别。话到了嘴边,变成:我想换个地 方跟你聊聊。波尔说:你看上哪家酒吧?忆摩说:随便。说话间出了校门,眨眼功 夫已路过三四家酒吧了,忆摩仍未有要进去的意思。波尔提议说:去“蓝天使”吧, 新开张的,就在地铁站附近。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