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毅摔断了腿 又是一个九月一日,哥来我家劝说妈妈,说我还可以复习一年,我的成绩完全可 以考上中师的,我的前途不在农村,我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后来我才晓得,哥早在初二的时候就把我的学籍留到了下一届,而我上一届是以 往届生的名义报考的,他只是想将我的路走稳一点,在这个复习生横行、千军万马过 独木桥的年代里,不使用一点特殊的手段是难以如愿以偿的,也就是这种特殊的手段 让我活生生地在两年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由于是复习生,我可以只交很少的学费,书本是用上年用过的,妈妈因此很乐意 的答应了,况且她也想我为这个步履艰难的家找一条更好的出路。 进那间陌生的教室时,我意外地看见了黄毅。他也是考上高中的,或许父辈们都 想快一点地见到成效吧,所以他也得和我一样重复初三的整个过程。 看见他,我想到了夕卫和林雪儿。雪儿早在她爸爸的酒厂里如鱼得水,而夕卫也 先我一天踏进了镇上的那所有名的高中,在走之前他曾叫人给我带过一个口信,他说 他永远都听我的,他的高中是为我而读的,而且他一个人要圆我们两个人的梦。我不 敢给他说任何的话语,我甚至都不敢告诉他我会复读,我怕他会撂下课本就来初中和 我共进退。 黄毅冲我扮了个鬼脸:“清梦,感谢上帝让我们相逢在初四的课堂!”他永远如 此的乐观,哪怕父辈们活生生地掐掉了我们的高中梦,甚至说是大学梦。 “呵呵,还老样哈。”我既是说他也是说我,我们在原地踏步,一切与昨年无异, 只是少了熟悉的朋友,多了陌生的面孔。 复习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冬天,不过今年的冬天没有下雪,暖和的日子里 我常常一个人夹着书本到校外的小树林里看书,那是我一个人的天地,以前和林雪儿、 夕卫、黄毅来过,现在只我一个还独守着这方净土,闲暇之余我会想想我和他们的种 种。 在这个树林里,我偶尔也可以看到黄毅的影子,但我们从不提及那一段日子,我 想男生应该是容易忘记过去的吧,他们的克制能力都是超乎我们想象的,夕卫是这样, 他也应该是这样吧。 没过几天,黄毅患上了红眼病,常常眼泪直淌,我学他平时的贫样说:“哟,小 子,你眼红谁呀?” “去你的,夕卫这样了我包你不会取笑他!” “你小子不要说这些得罪同志的话哈,小心我揍你!”我假装扬起了拳头。 “别闹了,我下午想去镇上,骑自行车去。” “别去,等两天星期六了,我们一起去嘛,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哦。” “你们女生就这样,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是嘛,你眼睛还没好,视力就有问题,你想去镇上,等星期六下午我骑车载 你去。” “呵呵,我居然成国宝大熊猫了,要我们的才女全程保护了哈。” 我戳了一下他的胸口:“谁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 他最终还是没听我的劝,一个人去了镇上,下学校前面那石梯时,我正好遇见他, 他笑着说:“清梦,我去帮你看看夕卫哈!” 我举起拳头,假装要擂下去:“少贫,要注意安全哈,一个十足的犟拐拐!” 他闪过我身边,径直地走了。 整个下午,坐在教室里的我心神不宁,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努力克制自己焦 躁的情绪,让自己平心静气地听讲、做作业、看书。 直到上晚自习黄毅都还没有回来,我看着窗外黑透了的天,心里只剩下祈祷。 我时不时的请假去上厕所,因为去厕所的路上要经过学校的传达室,传达室里有 一台手摇式电话,那也是学校和外界联系的唯一电信化手段。我此时所有的希望都在 这台电话上,黄毅走时说过去看了眼睛就回来的,来回也最多两个小时就行了,可是 到现在他都没回来。我们四个曾经的铁哥们就只我们两个还在一起学习,那种潜身心 的担心随血液流遍了我全身。 在我又准备上厕所的时候,校长来到了我们教室:“黄毅今天骑车到镇上的纪念 馆时,自行车刹车失灵,滚到纪念馆旁边的田沟里,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一农户家 里,你们要引以为戒,要注意安全。” 我握在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的预感竟然惊人的准确,我甚至诅咒 我这可怕的预感。他不是说去看眼睛吗?怎么又去了纪念馆?自行车的刹车为啥会在 他经过纪念馆的那个陡坡时失灵? 等我第二天赶到医院的时候,林雪儿和黄毅的父母都在,我看见林雪儿眼睛红红 的,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伤心过。 看见我走进来,她一下子扑倒在我身上:“清梦,我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这样 的!” 我满脸疑惑:“雪儿,这不是你的错,别乱说!” 黄毅惨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笑:“清梦,你带雪儿出去坐坐吧,她已经一个晚上 没休息了。” 我轻轻地拉着雪儿走出了病房,当扶着她坐在医院长廊的凳子上时,我隐隐地感 到这次意外与她有关。 她没等我问她就全部交代了:“清梦,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的。” 原来雪儿和黄毅早在初二的时候就各自喜欢上了对方,可是雪儿的家里早给她订 下了一门亲事,那男孩是她爸爸酒厂里同事的儿子,而且现在也在酒厂里上班,和爸 爸经过了一年多的冷战都没有让爸爸屈服,他说女孩子的亲事必须得父母之命、媒灼 之言,更何况取消了这门亲事叫他如何去面对厂里的同事,如何面对那几十年的情谊 呀。 万般无奈之下,她和黄毅只能选择放弃,她是她们家最小的一个,爸爸妈妈的宠 爱让她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她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 已经年迈的父母在人前抬不起头。八十年代的偏远的农村,能让一个从小订亲的女孩 读到初中毕业,已经是莫大的奇迹了。 于是他们相约昨天在纪念馆见面,当雪儿告诉黄毅自己的决定时,黄毅疯一样地 骑着自行车往前跑,而也就在那一刻他滚下了那段陡坡,摔断了右腿。 我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她,平时看惯了她和黄毅的笑脸,听惯了他们的贫话,而这 一刻我竟然感觉到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心灵深处还有这样一 份刻骨铭心的爱,我只在我苦恼的时候不停地跟他们诉说,让他们分担我的痛苦和无 奈,我只在我需要安慰的时候攫取他们的理解和爱心,我竟然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回到病房的时候,我们都不再哭泣,黄毅盯着我说:“清梦,也许我再也不能到 学校读书了!” 我拼命地摇头:“不会的,你一定要站起来!” 林雪儿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嘴唇上咬出的丝丝血痕让我心里抽痛不已。 黄毅出院不久,林雪儿便和订亲的那男孩结婚了,出嫁的那天,学校正进行模拟 考试我没去成。后来听林雪儿说黄毅在她出嫁前一天的晚上,跛着右脚到她家和她跳 了一晚上的舞、喝了一晚上的酒。 林雪儿结婚的时候才十七岁。黄毅因为右脚跛了再也没到过学校,只是叫他同村 的同学把他的书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