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那个狼狈的清晨(1) 1 那个狼狈的清晨 葛萱在谈恋爱之前是一个挺正常的姑娘。出门的时候妈妈会反复叮嘱她:要 等车过去了才过马路。不认识的人不能跟着走。 葛萱有一优点,妈妈的话,基本上只说一次,她就记得。半小时以后,袁虹 出门上班的时候,看见女儿还站在胡同口踢石子儿玩,奇怪大于愤慨,“葛萱儿, 你怎不上学去呢?” 葛萱指着路口停泊的大汽车,笑得很乖巧,“车还没过去。” 她在举一反三方面有待加强。好像葛萱这样的人多起来,中国的法律会健全 的,她很擅长从不同角度挖掘问题,有助于规则的细化。 人生总有比较白痴的时代,然后会在某一时期,某一天,或者只在看到某人 的那一眼时,瞬间成长。 葛萱成长于初三这年的一场单恋。 想把一个男人据为己有的时候,女人的智商就会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激增,不 管她是个初三黄毛丫头,还是眼瞅奔三的见习剩女,没有Y 染色体的人类,大抵 逃不了这一现象。 葛萱上初三这年,学校门口开了家书店。葛萱家境不好,没闲钱租书,本来 不至于染上看小说这坏毛病的,可惜同桌蒋璐是小千金,言情小说成书包地往班 级租,看到精彩处又哭又笑。葛萱好奇心重,跟着看了几段,就一发不可收拾。 蒋璐也不嫌她蹭白食儿,还很愿意让她看,因为葛萱看完了, 可以陪她讨论书中情节。就这样,期中考试时,葛萱跌出了前十名。袁虹开 完家长会回来,很生气,但也很无奈,饭桌上跟葛萱爸说:“老师说快中考了, 孩子压力大,情绪不稳定,一次两次晕场很正常。”葛冬洋说:“没事儿,咱家 葛萱儿不稳定也能考上高中。”小妹葛棠闷头吃饭。葛萱吃饭快,撂了碗筷就回 房间。正趴在被窝里看小说,见妹妹进来了,连忙拿起一支笔,装模作样在书上 写写画画。葛棠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大书。”期末考试,葛萱又晕了一 回场。袁虹坐不住了,老师建议让葛萱假期补课。补课费说少不少,袁虹咬咬牙, 还是决定掏钱送孩子进补习班。 英语老师家离葛萱家不远,以前帮老师回家取东西,葛萱来过一次,只记得 胡同口有堆沙子。大半年没来,沙子没了,葛萱盯着一片相似的房子,转向了。 随便挑一胡同走进去,正挨个大门扒着看哪个是老师家,身后一阵呼哧呼哧喘息 声。一条半人来高的大黄狗,颠颠儿地朝她跑来。葛萱惊叫,掉头就跑。狗在后 边追,葛萱跑得神快,越过一个又一个积雪堆,冲进一家门户大开的院子里,带 上门,下了锁,直接蹿进院落最里边。 人危急的时候才能看出真正实力,葛萱的反应速度、动作连贯性与逻辑分析 能力,在这一刻集中升值到最高峰。偏那狗不折不挠,趴在篱笆上不肯走。葛萱 苦求:“大哥,你咬谁不是一口呢?” 狗听不懂她的话,耷拉半条血红的舌头喷热气,隔着篱笆与她沟通。葛萱也 听不懂它说什么,越退越后,退到墙根儿,脚下踩到物什,咣啷,一只脏兮兮的 破铝盆,里边有半盆水,已结成了冰。再往边上看,竟然是个狗窝!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主人走出来,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昂着头,神情倨傲的 样子。看一眼葛萱,问:“你找谁啊?”葛萱可看到救星了,“我躲那狗。”对 方似笑非笑,扭头对外边的狗大吼:“大黄别咬!”狗安静下来,摇尾巴。葛萱 呆住了,难怪它不走!弯下腰,在两道狂炽的目光中,将它的餐具摆正,然后迅 速远离。躲在屋里看它被主人用铁链拴好,她才壮着胆儿出来。狗主人问:“咬 到没有?”葛萱没好意思说自己跑得比狗快,“吓死我了。”“链子松了,它跑 出去撒欢,其实不咬人。”他说着笑起来,“你跑我们家院里,它能不追过来吗?” 葛萱理亏没言语,趁机向他打听英语老师家住处。他说就在斜对面胡同,第几家, 大门什么颜色,说得很详细。葛萱道过谢,出了门回头看,他还站在院子里,见 她回头还摆了摆手。大黄蹲在他旁边,眼神依然很凶。葛萱没敢多看,一溜小跑 去补课了。晚饭上说起这事儿,全家都乐得不行,袁虹说:“葛萱儿打小就招狗。” 葛萱很冤枉,“我可没招它。”葛冬洋说:“你主要是眼神让狗有危机感。”葛 棠崇拜地看着爸爸,“你太有才了。” 葛萱心有余悸,第二天去补课,到老师家附近,加快了脚步,竖着耳朵听八 方。路过大黄家瞥一眼,见它趴在窝前睡觉,心落回去了。才一抬脚,就听身后 “汪”的一声,葛萱一蹦,蹿出去老远也不敢看声源。直到听见有人呼唤:“喂 ——!” 她站定了,后知后觉那声狗吠的异样。离她几十米开外的大黄家门口,大黄 主人笑得直不起腰,指着她跑过的巷口说:“蔡老师家在这边。”葛萱知道刚才 是他吓唬自己,拍拍胸口往回走,庆幸道:“还以为你家这片儿有很多狗呢。” 他又笑不可抑,“你跑那么快,不用怕狗,它们追不上你。”葛萱憨笑,“练出 来了。”她小时候的确总是被狗追着跑。他问:“你是蔡老师她们学校的?” “嗯。”“叫什么?”“葛萱。”“哦。”“你家狗拴结实了吗?”“结实了, 过去吧。” 第三天,葛萱看到大黄在院里啃一根骨头。大黄也看见她了,开始没理她, 后来大概是觉得门口这家伙看自己食物的眼神过于专注,爪子抠紧了骨头,开始 不安地低哼示警,逐渐变成狂吠。葛萱半转过身子,原地踏步,等它主人出来, 台词儿都想好了,就说:“你家狗怎么见了我就咬啊?” 大黄叫了半天,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不肯再叫了,它主人也没出来。葛萱很 失望,猜想他是不在家,还是睡着了没听见。猫腰拾了块石头,正准备朝大黄丢 过去,让它再大声点儿。身边兀地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葛萱儿?你在干什么?” “江齐楚?”虽然声音变了,葛萱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不过她很诧异这个人 的出现,“你怎么在这儿?” 江齐楚说:“我来蔡老师家补课啊。你干吗打人家狗?” 葛萱和江齐楚是小学同学。说起来两家也有点渊源,葛萱家现在住的房子, 就是以前江齐楚的家。江齐楚家几辈子农民,他爸带着他们娘俩儿进了城里,做 瓦工攒下一笔钱,买了这么间院子。后来跟一个朋友承包果园,没钱周转,把房 抵押给了银行。结果那朋友卷钱走了,留给他们家一屁股债,和一座连苗儿都没 摘的秃山。那山冬天的时候看不出,春天一来才发现,雪化了全是石头块,别说 种果树,草都扎不了根。江齐楚他爸就差找根结实的绳子上吊了。也是天不杀绝, 江齐楚和同学上山玩,拣出来的石头被行家看着了,怀疑是玉髓。找人勘测,鉴 出来是一山玛瑙。江家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发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