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小照片(2) 的葛萱,虽然没有瞪镜头,可从那半启的啊字口型看来,明显是被人叫到名 字抬头后抓拍下来的。而且照片上也不只她一人,身后不远处,三四个男同学在 帮老师铺野餐用的台布,其中有一个又高又胖的男孩子,似乎注意到这边在拍照, 一眼望过来,正好撞在快门上,抢了个镜头。 葛棠惊道:“你班这胖子是谁呀?能把其它同学给装下。” 葛萱看了看,“这不是我班的,高年级派来护班的吧?”一二年级的学生太 小,进行校外集体活动时,学校怕班任自己照顾不全几十个孩子,会给每个班派 去两个六年级的学生帮忙。往往胳膊上会别着“护班生”的红袖标,不过这胖子 的胳膊被旁边人给挡住,也看不到。 挡住他的那人也被拍到了侧脸,葛萱认出是江齐楚。葛棠看得有趣, “以前还没注意,现在有活的一对比,差好多呀,模样都变了。”葛萱知道 她在说江齐楚,追问:“那我呢?变了吗?”葛棠答得漠然:“天天看,没感觉。” 抬头再看看,“胖了不少。” 这照片上的葛萱,顶多二年级的样子。头发还不太长,扎成一个小角,支棱 在后脑勺,太阳光一照,好像一小撮熟透的麦穗。葛萱发质不好,自然卷,又微 微发黄,加上又小又白的一张脸,给人营养不良的感觉。 葛萱辩道:“我就那两年瘦,咱妈不说那时候我得肺结核了吗?”“嗯,那 时候你们全班都得,咱妈还怕你传染给我们,把我送咱奶家待 了一年。”“那么小你记事儿吗?”“咋不记事儿?把我当你哪?”葛棠很 受侮辱,“我还记得后来你肺门 结核好了,又开始肿痄腮,肿得跟长了俩脑袋似的。”葛萱揉着腮帮子,迟 疑地回忆道:“肿痄腮……好像是江齐楚传染给我的。” 江齐楚冤枉死了,“才不是我。”他根本就没得过肺门结核。葛萱对童年记 忆模糊,既然他说不是,她也没兴趣叫硬。反倒是对他跟大家 一起下课的行为比较感兴趣,“你今天怎么没留在老师家开小灶?”“老师 说一会儿要去随礼,让我下午再过来。”“哦。那你中午还上我们家吃吧,省得 来回折腾,不过我妈也没在家,015 就热的一口饭。”“行。”他家还没那口热饭呢。“你妈还在林场呢?啥时 候回来呀?”江齐楚告诉她:“葛萱儿,我妈和我爸……”腰间嘀嘀作响的呼机 声,打 断了他想说给这迟钝女生听的话,低头取出别在腰带上的传呼,看了一眼又 收 回去。“不去你家吃了,我爸让我去洗石厂给他送东西。”“哦。”葛萱本 来还担心,早上剩的那些饭,他去了别不够吃,这下正好。独自一人穿胡同小路 往家走,拐个弯一阵风吹来,迷了眼睛,低头正揉 着,身后车喇叭声响,嘀!葛萱靠边一些。嘀嘀!再往边上让了让。发现这 声音跟刚才江齐楚的呼机声很像。嘀——葛萱烦了,干脆站下来,让那车先过去。 这人开车走什么胡同啊,把她挤得就快贴上别人家的窗户了。 016 许欢没办法,收了油门靠到她身边,“你去哪儿啊,小葛?”真服了 她,就是不回头看。葛萱一听声音,乐了。捂着那只睁不开的眼睛,另一只 眼看到许欢,骑 着辆银蓝色的125 大踏板。他抢着声明:“不行朝我叫大黄!”“你吓我一 跳!”她本来是要叫他名字的,给吓忘了。他笑笑,看她睁一眼闭一眼的怪模样, 问:“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她使劲揉,哗哗淌眼泪。“我看看。”许 欢把人拉到跟前,对着她眼睛使劲吹了口气,“好了没?”葛萱泪流得更凶, “不知道啊。”他熄了摩托,摘下一只手套,小心地撑开她的眼皮,一根睫毛被 揉得脱 落,打着卷倒在泪腺上,难怪止不住眼泪。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脸凑近 她,用舌尖沾出那根睫毛。葛萱只觉温热气息扑面,眼头处有柔软的触感。 热度消失,她眨了眨眼,不再磨疼,睁眼正看到他扭头呸呸。忽然意识 到他做了什么,热气又涌上脸来。这回是自燃。 许欢用指甲刮掉舌头上怎么也吐不下去的睫毛,弹弹手指,转回来看 她,大乐,“还不好意思了。”戴上手套,饶有兴趣地审视那一脸异样的红 潮,“你双眼皮儿是后割的吗?” “不是。”葛萱的双眼皮很深,总有人问她这种问题,答得也习惯。无意识 地用指尖理顺着睫毛,想起爸爸的经典谎话,她哧哧笑道,“其实是我妈生我的 时候,剖宫产,手术刀割着了一只眼睛,大夫怕惹祸,就给另一只也割了。” 许欢夸她,“编得真顺嘴。”扶好摩托把手,打着了火,“家住哪儿, 我送你回去。”葛萱没客气,跨上后座,告诉他位置,然后问:“你要上哪 儿啊?”“去我同学家打麻将。”“你还上学?高中吗?” “是高中同学,不过我毕业都一年多了。” “哦,那你上班吗?” “无业游民我。” 他说这话的语气,葛萱听了不舒服,也就没再多问。抓着他背后的衣服,提 防拐弯时掉下去。车子却猛地做了个加减速,她慌乱地搂紧了他的腰,然后听到 他逗弄的笑声。 摩托开得并不算太快,可还是仅用几分钟,就跑完了平时走起来半个多小时 的路程。葛萱站在自家大门前,看着摩托消失的胡同口,有点后悔,应该给他指 条绕远的路。 放了寒假,葛萱见不到蒋璐,也就没有言情小说可看。每天就是补课、写作 业、看电视,也没什么好节目,从家里翻些碎布,给小洋娃娃做衣服。 葛萱以前有很多洋娃娃,黄头发黑头发、蓝眼睛绿眼睛的都有,是那种一尺 来长,身材比例极好的塑料娃娃。小的时候葛棠也很喜欢玩,用枕巾叠成小床, 水杯扣过来做桌子,不用的白纸板折成衣柜,葛萱很有生活,还拿了个饭碗盛上 半碗水做浴缸。从炕头摆到炕梢,桌子上还腾出一块地儿,挂了小衣服做商店, 然后给娃娃设计各种身份开始虚拟人生。 虽然常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枕巾被单也都被手抓得脏兮兮,但姐儿俩玩得 乐呵,袁虹倒也没怎么批评,只说玩完要把房间收拾好。哪曾想葛萱某一天突发 奇想,拿着一个空的牙膏外包装盒,非要给娃娃做棺材。葛棠当时年纪虽小,但 也觉得这个游戏被她姐搞得有点变态了,葛萱正在兴头上,哪容她不玩。挑了个 平时最不喜欢的娃娃,用手绢裹严实了,塞进牙膏盒里。办完葬礼,一把火就给 烧了。袁虹下班回来,一进门闻着味不对,到小屋一看,俩孩子围着一堆着火的 物什,小棠头发都着了,葛萱蹲在旁边,正努力吹灭…… 葛萱挨了顿胖揍,娃娃们也被葛冬洋一怒之下填进了炉子,她只抢救下来这 一个,不过葛棠再也不肯陪她玩了——事实上打那儿以后,葛棠不再跟她姐做任 何游戏。葛萱自己玩也很无聊,慢慢的,对操纵娃娃人生的游戏没那么狂爱了, 只偶尔在电视上看到漂亮衣服时,照着给娃娃也做上一套,摆在017 写字台上, 有人来了看到,会说她“手还挺巧的”。这娃娃现在已经沦为葛萱的才艺展示工 具。 这回做的是晚礼服,蓬蓬裙里外缝了三层,后腰还缀一个小蝴蝶结。腰身缝 得太细,把头和四肢全掰下来才穿得进去。组装完毕,拿到葛棠面前显摆,“好 看吗?” 许欢,严()重相信那是爱 葛棠瞥了一眼,敷衍道:“好看。”又看一眼,伸手拿过来,手指抿了抿裙 摆的料子,“你把咱妈纱巾给裁了?”“啊,”葛萱不以为意,“反正她也不戴。” 放在柜子里好几年,她早 就惦记上了。葛棠冷笑,“你皮子真紧。”葛萱没她那么悲观,精益求精地 将礼服做了些改进,又配了个大檐礼 018 帽,左看右看觉得完美了,这才收了剪刀和缝线。倚在炕里被褥上,漫 不经心地给娃娃梳头发。窗外传来卖豆腐小贩的吆喝声,得到邻居家看门狗的热 切回应。葛萱想起大黄,以及许欢,然后就很想见他们。 许欢的同学家离这儿不远,葛萱想象着,也许他在从同学家回来的路上,顺 便会拐到她家来找她。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她家门比较好认,大门两侧是蓝白相 间的马赛克,很显眼,许欢一下就能找到的。 可人家凭什么来找你?路过嘛,进门看一眼有什么的?这样胡思乱想着,葛 萱有些困倦,下炕去给炉子填煤,胡同里竟然真的 响起摩托车引擎声。葛萱丢了装煤的撮子,装做不经意的样子打开大门。她 想见他,他也正想见她,一推门,他就在眼前,笑着说:“路过,看你在不在家。” 言情小说上的情节,并没有发生。摩托车开过来,一直向另一端的巷口开去。不 是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