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睡饱了,总要醒来(1) 9 睡饱了,总要醒来 关于约蒋璐出来的建议,不管金嗓子是认真的,还是只顺嘴一提,葛萱都没 打算实行,她是很不愿被蒋璐发现她跟许欢来往。可是葛萱忘了,她可以不作为, 金嗓子却可以从蒋迪那头行动。 冰淇淋店里,混血儿正在讲金嗓子他们小时候的糗事,身边临街的落地玻璃 窗,光影忽闪,葛萱下意识瞄了一眼,就见蒋迪和蒋璐两人说笑着经过,来到了 几步以外的店门前。葛萱看下许欢,他也看见了蒋璐,收回的视线落在葛萱脸上, 眼中有明显的看戏成分。葛萱倏地站起来,被许欢一伸手捞住,撞到了圣代里的 塑料长匙,杯子被刮翻落地,融化成汁的冰淇淋溅在葛萱鞋子上。 桌边那两个不明所以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一大跳,混血儿讲到哪 儿也忘了,结结巴巴问:“色胖儿你干吗?”金嗓子也捂着胸口,点头, “是啊,好可怕。”被混血儿甩了狠狠一记空气耳光,“人妖退散!”葛萱低呼 一声,蹲下来拯救她的小白鞋。“别用手擦。”许欢哭笑不得,抓了几张餐巾纸, 拭去她手上的黏糊糊 的奶油渍。蒋璐进来就被这边的嘈杂吸引,然后看见自己昔日的老师,拉着 葛萱的一只手,为她擦拭污渍,眼神比动作更温柔。蒋璐一时目瞪口呆,站在门 口 挪不动半步。蒋迪推推她,“你踩着什么啦?”金嗓子听见蒋迪的声音,招 手欢叫:“同桌!” 混血儿揉着额角呻吟,“大宝儿你还能再贱点儿吗?”蒋迪笑着走过来坐下, “你们大冷天跑这儿吃什么冰淇淋啊?”混血儿拢了拢衣服,“谁知道了,色胖 儿非要来。”金嗓子说:“情调么?我胖哥这么懂得生活的男人……坐啊,小老 妹 072 儿。”他拉了把椅子给蒋璐,“还认不认识哥了?”许欢挤对他,“涎 着脸皮愣跟人充哥,谁好意思说不认识你啊?”蒋璐是很机灵的,乍见许欢虽然 愣了半拍儿,但还不至呆到叫出“许老 师”的程度。许欢逗她,“你要是认不出我就直说,没事儿,我经常被人认 不出,不怕受打击。”单眼皮弧度又深了几分,眼珠转到一侧,斜视葛萱。葛萱 正听他说话,被瞅了个正着,把头一低,拿餐巾纸猛擦鞋,边擦边 嘀咕:咦?我心虚什么?蒋璐问许欢:“你们都是同学啊?”葛萱大大方方 地说:“我不是他们同学啊。”蒋璐大笑,“废话!”“葛萱?”蒋迪刚才远远 看见她,与蒋璐交换了个眼神才敢确认,手在 葛萱和许欢之间比来比去,还是后者自己更熟悉一些,“色胖儿,你们怎么 认识啊?”许欢说:“她跟我们家是邻居。”蒋迪疑惑地瞪着他,“你不是 住教师家属楼那片吗?怎么能跟她家够上 邻居?”许欢嗯一声,说:“离得不远。”蒋璐又加进一条关系链,“他是 我们微机老师。”繁琐的一场认亲大会,在各自的说明中展开,持续了一个多小 时。许欢 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金嗓子知无不言,口干舌燥。混血儿笑他:“有你什 么事儿啊,掺和掺和的。”金嗓子不爱听,“怎么没我事儿啊?我和胖哥谁跟谁? 他邻居就是我邻 居,他学生就是我学生……我同桌还是我同桌。”蒋璐问:“怎么朝欢哥叫 胖子,他也不胖啊?”蒋迪答道:“他以前胖,能劈现在的俩。”金嗓子接道: “蒋迪你是高中才见着他,那时候都瘦不少了。问混血 儿,小时候那胖的……”混血儿点头,“就快胖废了。”许欢骂一句:“操!” 扭头喝水。混血儿掐他,“骂谁呢?”许欢警告:“别逼我把诅咒化为实际行动 噢。”金嗓子捋胳膊挽袖子,“给点儿脸了。”许欢举手阻止,不跟他闹,看看 表,“良子把小飞接哪儿去了?”混血儿猜道:“小飞可能有大活儿没干完,咱 几个先找地儿吃饭,边吃 边等他们吧。一下午弄这一肚子冰凉的,难受死了。” 令葛萱意外的是,蒋璐并没对许欢的事穷追猛打,只是不时饶有深意地看看 自己。葛萱被看得发慌,大家说什么也听不仔细,但凡有举杯,她就跟着喝。许 欢挨着她坐,眼见这人不知不觉醉得连椅子都坐不稳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回 家了。” 葛萱主要是困,神智尚在,撑开眼皮四顾一圈,“人家还没吃完呢。”“就 是。”金嗓子鄙视地瞪着许欢,“还老师呢,一点儿集体意识都没有。”许欢冷 笑,“哪家老师领一帮学生喝酒?那么有正事儿呢!”葛萱指他,“不就是你? ” 一桌人大笑。蒋璐说:“教我们那时候,虽然没领出来喝酒,不过课堂 以外,根本就不像学生和老师。从初一到初三,都朝他叫欢哥,校长说他, ‘你这给我带出来12个班黑社会’,哈哈……”葛萱完全没听清蒋璐说了什 么,只见都在乐,她也跟着硬挤出笑声来。许欢看得连连摇头,拉起她,“走了 走了。”葛萱出门被风一吹,大脑自动进入休眠状态。再醒来的时候趴在许欢背 上,周边景色辨不出,她问:“为什么不坐车?”许欢生硬地说:“省钱。” 气得要命,都已经换两个出租车了,她一上 车就要吐。葛萱哦了一声,又问:“到哪儿了?”许欢说:“还有很远。” 葛萱又哦一声,头重新歪靠在他肩上。他头发有着浓郁的香味,就是她 剪短头发那天用的洗发水香味。那之后葛萱买了一大瓶这个牌子的洗发水, 原来许欢也在用。闻着属于彼此的味道,安心入眠。许欢晃醒她,“别睡, 今天有点冷,你再冻感冒了。”葛萱迷迷糊糊地答:“不会,我从来不感冒。” “好好想想,对吗?”“……会有意外。”意外,真搞笑,还有人是成心惹 感冒的不成?许欢与她撞撞头,“说真 的,不行睡啊。”葛萱被撞得发晕,“为什么不行睡?”许欢怒了,“问问 问的!老实趴着。”葛萱委屈,“还不让睡,还不让说话。”“也不问点有用的。 ” “一下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说你是我家邻居,知道吗?”“为什么说?” “也不问,我为什么叫胖子?”葛萱咧嘴而笑,“我猜着了啊。葛棠生下来的时 候就可胖了,我姥爷朝 074 她叫二胖。不过姥爷死以后,就没人这么叫她了。再说后来她也瘦了。 我小 时候很瘦,现在胖可多了……许欢你是怎么变瘦的呀?”“高三来了场病, 病好就瘦了。”葛萱吃惊,“很严重的吗?”“感冒。”“切……”“发烧,就 跟你一样,仗着体格好,不在乎,退烧了就不吃药,结果反 反复复,转成心肌炎。打了好长时间点滴,后来连高考都没参加。”“就因 为个感冒……”“就因为个感冒啊。所以不让你睡觉。发烧烧到39度半,自己都 没感觉 的人,你又没我当初那份斤两。我记得第二天听蔡老师说你没来,心里真咯 噔了一下。”“后来病好就瘦了吗?”“……”这丫头到底听没听他说什么。 “你背好硌疼,我觉得还是胖一点儿好。”耳畔响起均匀的呼吸声,许欢哑笑, “嗯。你以前就这么说过。” 9 月,城西小学迎来新的一年级生,开学典礼在两公里以外的文化宫举行, 全校师生排队前往。一年级小豆子们走在最前边,班主任和护班生各领一排。 葛萱站在右边女生排的第一位,歪头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高年级男生, 心想这个胖子真好,把太阳光全挡上了,她一点也不晒。胖子正巧低头,她 冲他感激一笑,露出尚未长齐的新门牙。 那个午后,长且曲折的队伍蛇行于市,车辆停让,走在最前排的小姑娘却也 停下来,耐心地等待那些车开走。后面同学不满地催促。护班生胖胖的大手牵了 她的小手,走过马路。她笑容干净,不具对他身材的惊诧与嘲讽。 彼时也有现在这样的亲近,葛萱一直是让人很想亲近的孩子。原以为仅此而 已,可那份亲近感来得意外持久,连匆匆岁月也无力。再见面是多年之后,幼时 的模样,有时是脱胎换骨一般,她认不出他,可他几乎是一眼就将她与记忆中的 影像重叠。 某些微妙的转变,在这一过程中变得自然。自然得就像睡饱了,总要醒来一 样。 以宿醉为名睡到自然醒,葛萱心知时辰不早,一看表,2 :27。她从来没有 一觉睡到下午的经历,加上电子表是12小时制的设定,看着这个数字顿时蒙了。 窗帘已被拉开,直接看得到强光耀白的天色,鸟叫声都没有了。葛萱喊:“谁在 家呢?” 方厅里有人笑语,有人回答:“我。”江齐楚的声音。葛萱觉得有趣,又问 :“哪个我?”门被拉开,葛棠进来换鞋子,拿外套,说她:“醒了就赶紧起来, 几点 了都。”葛萱打着呵欠,泪眼婆娑,“你要去哪儿?”“上咱妈厂子洗澡。” “前天不是洗完了吗?又去。你上山啊,还是下井啊……”过份啰唆的话,在两 道凉飕飕目光中,逐渐小声,“我就说说,你愿意洗就去洗,瞪我 干什么?”葛棠没跟她废话,直接问:“你和我们微机老师怎么回事?”不 清楚的记忆慢慢浮现脑中,葛萱倏地坐起来,“对啊,我怎么回来的?”葛棠冷 哼,“看衣服那么干净,不像爬回来的。”“呵呵,我一点也不记得,喝多了。” “你怎么还跟他喝到一起去了?”葛萱说:“还有蒋璐呢,不信打电话问她。” 葛棠轻嗤,“我闲的?”葛萱摆摆手,“拜拜!”很单纯地打发她。葛棠原本也 没打算同她纠缠,“你好好编吧。”出门前对方厅里的人 说,“你也好好编噢。”这孩子怎么跟个判官似的……葛萱重新躺下来,昨 天从饭店出来以后的事,完全没印象,真是编都不知道要怎么编。翻了两个身, 盯着被煤烟熏 得微微发黑的顶棚,想起小棠临走还塞一句话给江齐楚,提高嗓门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