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庆幸被记得(1) 15庆幸被记得 许欢下午当真没去上课。葛棠等到了上课点儿,一看许欢竟然真没有走的意 思,剜了他一眼,拿过他摩托车钥匙,自己骑着去学校了。葛萱呵呵笑道:“要 是害她迟到了,她可不惯着你是老师……”摩托引擎叫得没好声响,葛萱顿时怔 住,“小棠会骑摩托?” 许欢很直觉地摊手,“不是我教的。”看她那副又惊讶又费解的模样,更想 刺激,“你自己妹子多大能耐,自己还不知道吗?别说骑摩托,我还见过她开吉 普呢。” 葛萱点头,“啊,那个我也开过。”许欢真有些刮目相看之色,“学摩托车 都吓得吱哇乱叫唤,还敢开车?”葛萱认真地说:“小时候跟我妈下屯子玩,人 家四轮车停院里没熄火, 我上去就给开跑了,把苞米楼子都撞蹋了。”许欢笑得不行,“那是一回事 儿吗?”“对噢,”葛萱挠着脑袋笑,“吉普有棚儿,呵呵。”“葛棠开那吉普 还真没棚儿,要不我还看不见她呢。”“在哪儿弄一吉普开?她同学的?中学生 让开车上学吗?”“你妹交际那面儿,还非得是同学吗?”“嗯?”葛萱感觉这 话里有话,“她交际面儿很广吗?”小棠在家很少 说起学校的事,即使她说,葛萱也不往脑子里记,只知道她当然也会有同学 以外的朋友,至于具体是些什么人,就不甚知晓了。 许欢没明确回答她什么,只说:“你倒大可放心,葛棠才是在谁跟前儿都吃 不了亏的人。”顿了顿又说,“她不像你。”葛萱对他前半句是认同的,爸妈和 亲戚也都这么说,后半句听着就不太 顺耳了。正考虑要不要追究一下。许欢站起来,拎了只椅子,“晒太阳去。” 葛萱急着喊:“不是说洗衣服吗?晒什么太阳?”他开门出去,凉风灌进来,葛 萱打了个冷战。许欢把椅子放到前院,回 到屋里,没丝毫犹豫地打横抱起她。葛萱呆着,直到被放下,还没想起来要 呼吸,憋得脸色紫红。这家伙并不笨,为什么这么单纯呢?许欢斜眼睨视,觉得 她害羞的表现 好诡异。“冷不冷?”葛萱摇头,明明从里到外热腾得冒气,心想这真是标 准的嘘寒问暖。“坐一会儿,冷了就回去。”许欢说着,在紧挨她的另外一张椅 子坐下。葛萱瞧他享受的模样,佩服道:“你活得可真细致,大冬天还晒太阳。” 他用下巴比了比那棵光秃秃的樱桃树,“你让那树一冬天不着光,看它 能不能活下去。这点上,人跟植物一样,得接地气,见天光。”他靠着椅背, 跷起二郎腿,眯眼感受阳光的热情,倒比葛萱更像在疗养。正午光线充足刺眼, 葛萱以掌横在眉前,微仰着头,看许欢被强光浸泡的脸。他皮肤闪光,细小绒毛 也被照得清晰无比,模样略显稚嫩。嫩得让人怀念。许欢不用看也知道,投注在 他身上的不仅是阳光。“你想起什么了吗,小葛?”葛萱干笑,“我只是骨折, 又没摔着脑子。”抬起沉重的石膏,撕着边 缘戗翘的纱布纤维,“今年也过得好快。”“明年这时候你该在大学里了。” “按我们老师说法,我要悬了。她说我耽误的这一个月课很关键,让早 点去上学。”“你们现在还有课没完吗?”“……就是说这个月复习很关键。” “我说么,该开始复习了,下半学期就是天天考试。一直考到你闻着卷125 纸油墨味就想吐,吐啊吐啊又吐习惯了,这时候就可以上考场了。”“真夸 张。”葛萱一点也没被吓到,晃悠着两条腿,“许欢,你怎么没考大学呢?” “我也是来了场病,耽误一个多月,不过我是高三下半年的时候,正赶上考试, 少考了几回,还没习惯。一上考场,又吐了。” “说真的呢。”“真的。”“他们说你根本就没进考场。” 许欢被驳得失笑,“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会拆台。”葛萱嘻嘻一笑, 两手在膝盖上拍拍打打,无奈这一筒石膏,“好在是冬 126 天,夏天要这么焐一个月,还不得发了啊。” 初冬的日头并不算太冷,许欢穿得单薄,坐了近两个小时,丝毫不见瑟缩状。 他以前是个胖子,脂肪层厚,很耐冻,后来虽然瘦下来,不多穿衣的习惯却留下 来。他以前脖子上一圈的肉,低不下头,到现在,也总是昂着下巴。他以前块头 大,会为她挡阳光,现在仍是坐在上风处,为她遮风。可是他瘦了许多,风从他 身侧经过,吹了过来,不过吹不冷葛萱。 葛萱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妈妈说过的话,老师讲的东西,自己见过的 人,总是记得很深刻。初见许欢时没认出来,因他外形变化太大,可终究是 有印象可寻。 袁虹有句口头禅,说这世上“没有不相识的仇人”,是教育她和小棠在与人 起争执时,多想想自己身上的原因。葛萱起初不知许欢为何时时指责她记性不好, 但她相信这指责不会无缘无故。中考结束在学校偶遇,得知他只比自己大五岁, 那么两人便在一所小学里同期出入过。 望着逆光的许欢的脸,葛萱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曾仰视一个体贴的护班生, 他的脸也是这样明暗参半,并且不管他是胖是瘦,烈日下的笑容没有变化。 很庆幸被他记得,没有错过。葛萱不迷信好运,只有珍惜,才能不失去。这个下 午来得正好,有风, 能吹散脸上的热气,“许欢?”许欢蓦地睁开眼,看看她,侧耳倾听时,眼 珠转到了眼角,看不见葛萱 瞬间的脸红。“电话。”他确定听见了铃声。“我喜欢你……”她低着头。 许欢站起,一条手臂勾着葛萱的腰,把她也带起来,这时依稀听到她说 话,动作停滞,“嗯?”葛萱说:“……电话。”扶住他的肩膀,跳一下, 站稳。又一阵微风,被葛萱扯碎落了满地的纱布碎屑,混杂了蚊蚋细小的表 白,一同被掀走。 电话一来就是两个,先是早上说要去找江齐楚的那个同学。到底是没听阻止, 去了江家,而后没敢进门,到电话亭打给葛萱,吞吞吐吐地说:“江子他家好像 出事了,我看大门框上挂的黑布白花……” 再说了些什么,葛萱也没听清,握着电话被许欢瞧出不对劲。按了挂机键, 许欢抽出她手里的话筒,不等放下,铃声又响,惊得他一缩手,电话直接被接通。 袁虹叮嘱葛萱老实在家待着,压低声音又说,“你江叔没了,我和你爸 过去看看,晚点回去。小棠要到家了,让她先把饭焖上。”葛萱点头。袁虹 看不到,电话里着急,“葛萱儿?听见说话没?”葛萱答说:“知道了。”话一 出,鼻子忽然一酸,掉了眼泪,“妈,江 齐楚怎么……”她想问:江齐楚怎么办。嗓子哽住了发不出声音。袁虹却道 说的是“江叔”,听出她在哭,也叹一口气,“谁知道了,这么好好的一个人, 说没就没了……” 江盛请一群生意上的朋友吃饭,喝完了酒,一行人去洗澡放松。澡堂子里他 一跤滑倒,半天没起来。等同伴发现异样的时候,人已经过了抢救期,死因是原 发性脑出血。 短短数语,一个人的生命就交代完了。才四十岁。葛萱不懂感慨人生苦短, 眼泪来得那么凶,是倏忽知晓了江齐楚说不出 的悲伤。他说:“葛萱,你好好的。”担心她,却无力前来探看。葛萱稍有 觉察,总不至联想到这种情况,当时竟没多关心一句,对于丧亲之痛的江齐楚来 说,她会不会太冷漠了?想着虽不能前去悼唁,至少也打通电话劝慰。可电话拿 起来,连号码都拨不出去。 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或者她颇擅长哄人开心,然而对这时的江齐楚,她要 做的,应该是逗笑他吗?面对“节哀”之辞,他定然会点头应承,那份哀伤,又 岂是言语能制止。想为他做些什么,结果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很 是折磨。127 已故之人不好多加言论,葛冬洋和袁虹自从江家回来,染沾肃默,家里气氛 有几日沉闷。葛冬洋素来贪杯,每餐就上二两白酒,是几十年的习惯,江盛突兀 的去世,令他足足收敛了好一阵子。袁虹还是在饭店里忙碌,一次和隋艳金说起 江盛,相对唏嘘。 隋艳金问:“二姐,你信不信命?”凑近来小声说,“我就觉着人这一辈子, 该多该少,是天定的。咱说这老江家,多少人眼红,人没了才看出来,那些钱啥 用啊?现在一寻思,那钱来得多玄啊,感觉就好像说,几年工 夫,把这一辈子的都给赚完了。” 128 她这话虽然不好听,挑起理也似乎对死者不敬,但却诚实没恶意。袁虹 其实是信命的人,冥冥中太多东西解释不清,归结到因果循环,则说得通一二。 隋艳金恭维一位大仙,说曾为蒋璐求过一卦,据称批行运奇准。葛萱正是考学的 当口儿,又连着惹了些小灾小难,袁虹也去问了问。结果如何,没告诉葛萱,只 笑说:“人说你这两年儿都不太好。看着办吧,轻点儿作。” 这个“不太好”的涉及面究竟有多宽,葛萱理解不出,自己最近比较倒 霉,倒是切身体会的。脚伤在十来天的时候,出现严重复原反应,伤处特别 痒痒,手伸不进去抓,急得咔咔直挠石膏,心理上缓解一下。 江齐楚来的时候,葛萱刚翻出来妈妈织到一半的毛裤,把织针抽下来,贴着 石膏内壁捅下去抓痒痒。听见后院异响,是锁头和门鼻剐蹭的声音,她家大门的 锁头时间久了生锈,每次打开都很费劲。葛萱纳闷这种时候会是谁回来,掐着织 针蹦出去看,才蹦到方厅,就见江齐楚开门进屋,拎着一串钥匙,上面拴着葛棠 的那个七巧板钥匙扣。 他的小平头长了不少,穿着平常一样的深色衣裤,脱了外套,露出左臂上一 道黑色孝布。不知是否头发长长的原因,一张脸显得很瘦,下巴尖尖,但脸色很 平静,还是平常那个沉默寡言的江齐楚。葛萱摇摇晃晃站着,隔一道厅门看他, 仅仅是半月没见,心情却有着难以形容的小小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