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庆幸被记得(2) 江齐楚过来扶她,表情无奈,“就怕你下地开门,还特意去学校找小棠 拿钥匙。”葛萱是习惯性地咧嘴回应,想想不对,笑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他转移她的尴尬,指她手里的工具,问,“织毛衣?”“不是, 脚可痒痒了,可能是石膏给焐的。”“痒痒是长肉了,忍一忍就好。”葛萱惊骇, “没伤到肉啊……骨头里面还长肉?”那好像是螃蟹。江齐楚从她手里抽出织针, “你别乱鼓捣,再戳坏了。”她是确实缺乏 医学常识,认真得让人失笑。那笑容虽非勉强,可到底也没那么畅快,葛萱 垂下头,不忍正视。江齐楚随手拍拍她的发顶,“没事。”倒像是在安慰她释怀。 可这二字说出来,他自己心里,才是真正坦然。这些天从震惊到悲痛, 从尝试面对到接受现实,始终是以“不得不”的心态承受这些。他怨恨前来 处理后事的母亲,怨恨他爸那群迟钝的狐朋狗友,他在灵堂上大发脾气,除 棺材和遗像,所有东西砸了稀烂,吼劈了嗓子,赶这些人滚蛋。但是没人怪他不 懂事,他们都纵容他。 纵容他亡父之痛,纵容他是个孩子,纵容他一个没有家的孩子…… 哀怨、悲愤,悲哀在前,是起因,直怨到无可怨之物,无可恨之人。火化时 烟囱里飘出浊烟,徒剩悲哀。那是真正的难挨的情绪。因为无从发泄,只能去习 惯。习惯了没人对自己大呼小叫、指手画脚。之后就好了。 这一过程,是无可预料的漫长,尽管他是知道的,慢慢的,总会习惯。 就像对葛萱说的那样,没事儿。 她眼圈一红的模样,比连日来听到的全数劝解都管用。江齐楚这一眼之间, 方明白悲哀的无用,恐怕只会使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也染上这份情绪。母亲担忧 的神情忽而浮现,他眼眶微热,转了个身背对葛萱,弯腰去看边桌上的玻璃缸。 密密麻麻的小鱼在缸里游,他把眼睛睁得老大,一条一条地数。直到尚未流出来 的眼泪蒸发。 强撑的无助,尽显在这个躲闪的动作里。葛萱那时很想抱抱他,像对待一个 啼哭婴儿那样,拍一拍他的背,让他知道,身边始终有人陪着。可他选择坚强, 她不能用同情去攻击他。 当人们还是个婴孩时,一旦哭闹,便会有疼爱的手伸过来,抱住你,轻轻拍 一拍。这种动作在一颗新生脑中,成为无法抹除的一份记忆,无论你活到多大年 纪,有着怎么样的人生历练,在受伤、难过时,一个拥抱,一双臂膀,其实是潜 意识里最渴求的呵护。 只不过人会长大,长大以后是不能轻易示弱的。就像葛萱的脚再疼,也不能 孩子一样大哭,等人来哄。 腿上石膏拆了之后,踝骨的疼痛才明显起来。更恐怖的是,关节被固定多日, 冷不防可以活动了,稍微一转,竟有种脚与腿分离的不真实感。原计划两周可以 返校上课,又多在家养了几日,到11月底才回宿舍。室友为方便这个半残,把下 铺串出来给她。可惜教室没法挪腾,每天上下四楼,早中晚三顿饭都是同学给买 到教室里吃,四体不勤,一个月下来长了七八斤肉,再加上早出晚129 归很少经 光晒,脸上的疹痕因此浅了不少,整个人可以用“白胖白胖”来形容了。蒋璐为 她发愁,眼瞅着那小脸圆溜起来,还猛吃猛吃的不知节制。葛萱心说这也怨不着 我啊,江齐楚买得多,她也不好意思给人剩下。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期末。葛萱这一个月都没回家,小棠周末带着饭菜和许 欢来看过她一回,进女寝室登记,寝室老师说男生不能进,葛棠说这是 我舅舅……元旦学校放了三天假,这是全年最不爽的假期,因为一上学就是 期末考 试。玩不能好好玩,学习又撒不下心思。 130 元旦前后,饭店订桌吃饭的都多,还有结婚包场的。袁虹一直抽不出空 回家,忙到两个孩子假期的最后这天,中午买了菜回来,赶做一顿丰盛晚饭。葛 萱很高兴,终于不用再吃油焖尖椒了。小棠说她不识好歹,尖椒是青菜,冬天买 还挺贵的呢,煎辣椒呛死人,要不是葛萱爱吃,她才不做那东西,齁费劲的。葛 萱的确爱吃油焖尖椒,那也不能连着三天七八顿饭,就这一道菜啊。又咸又辣, 太下饭了,撑得胃有点受不了……袁虹在厨房里忙和,听着那姐俩儿拌嘴,忽然 想起江齐楚,停下菜刀,问葛萱:“江齐楚回他妈家过节了吗?” 葛萱不假思索,“不可能。”拨通江齐楚的手机。 手机响了老半天,江齐楚才接起来,明显是被吵醒的,鼻音浓重,“我 和大鹏包宿了,吃完饭回来刚躺下。”葛萱没管那么多,催促道:“睡一会 儿得了,我妈让你来家吃饭。赶紧的, 一大桌子菜。”挂电话前,威胁一句,“带你份儿了,不来剩下的喂兔子啦?” 那俩兔子其实早就被葛萱进补了,江齐楚神志不清,也没记起来这事, 迷糊着应下。葛冬洋在炕上摆扑克,听见葛萱的话,翻个白眼,“你这孩子 ——”嫌她 说话没好腔儿,“咋跟小棠似的?”正择菜的葛棠啧一声,不明白自己为什 么躺着也能挨枪子儿。“你俩能 不能有点大样?俩大闲人不干活儿,坐炕头讲究我?”“谁知道了!”袁虹 提高嗓子,“来,老犊子,给我把泔水桶倒了去。”葛冬洋一脸苦相,下地当劳 力。葛棠报复得逞,掐着根韭菜,忽地想起什么,问葛萱:“江哥是不是快 过生日了?”葛萱玩着电话按钮,答道:“就今天呀,他腊月初九的。”袁 虹责怪道:“你咋没早吱声?我回来路上给他买个蛋糕啥的。”葛萱委屈,“你 以前也没说给他买蛋糕啊。”袁虹说,“你就跟不长心似的。往年你和小棠过生 日,你江叔都给买这 买那的。这现在人不在了,大过节的,江齐楚也没回他妈那儿去,自个儿一 人在家,你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生日。说一声,早点儿给他喊过来啊。” 葛棠也怪罪地看着姐姐。 葛萱内疚感油然而生,闷着检讨了半天,说:“不过他够呛能过来,昨天跟 我班男生在网吧通宵。我估计中午是喝了,这会儿还睡得天昏地暗的呢……哎, 棠?要不我明天把那盘油焖尖椒给他带学校去吧?” 葛棠眯起眼,“你以后都不想吃了是吧?” 袁虹叹道:“天天跟外边儿对付一口,哪天是头儿啊?那孩子还是怨他妈, 是吧?要不咋不过去?” 葛萱摇头,“不知道。” 葛棠鄙视她,“一问三不知。” “我感觉……”葛萱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他好像没怨他妈。” 但江齐楚为什么不接受母亲的抚养,她也无法理解。虽然说江盛去世时,他 已经满十八岁了,不存在监护人问题,也不缺钱花,可毕竟还在上学,很多事还 是需要家长做主的。 这话葛萱没法当江齐楚的面儿说出来。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还跟 以前一样,衣食无忧地上学,继续不迟到不早退,该不好好学习还不好好学习。 性格也没有朝反方向变异,没有变冷漠忧郁,也没有很活泼开朗。 单亲小孩会学坏,遭遇重大打击会性情大变,这类情况都没发生在江齐楚身 上。 葛萱的想法中,这就算是最好的发展了。那倔小子,你根本也不能想象他像 别家孩子一样,没了爹就乖乖回到妈妈怀里。 只是,这种平和之下的不稳定因素,乐观如葛萱者,自然不会轻易察觉。 当天江齐楚到底是没过来吃饭,打了个电话说有同学请他去喝酒。葛萱急道 :“我也要去。”被袁虹骂了一嘴,不悦转嫁到江齐楚身上,“江齐楚你真不讲 究,我妈请你吃饭你不来,跟别人出去。”欺负他不还嘴,说够了才收线。 葛冬洋看得清楚,“他不来就不来吧。咱家平时是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管咋地说回来就都回来了。你让他看了也挺不得劲儿的,还是太小了现在。”131 袁虹也点头应道:“他妈后找那人,也带个孩子。你光说他不去那儿,人那 不也是一家子了吗?他去也够尴尬的。” 这话题说起来,简直比元旦晚会还沉闷,葛萱听了几句,自觉回小屋复习去 了。临睡前接到许欢的电话,问她节过得怎样,考试准备得如何,又说:“明天 我要上你们那边买盘,把你捎学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