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第五章使者(1) 第五章使者 1.起因:如此宽松的宗教环境 清晨。迎着地中海的风,曼弗里德站在船桥上。船首前方是若隐若现的陆地。 " 朴次茅斯" 号客轮已从地中海的北岸抵达南岸,前面是塞得港,过了塞得港就 进入苏伊士运河了。 " 朴次茅斯" 号客轮驶入苏伊士运河。汉弥尔顿经学院的学生们在甲板上, 观赏着运河两岸的风光。 穆勒和赵育江并排躺在躺椅上,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曼弗里德在旁边的躺椅躺下:" 穆勒院长,我早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为 什么选择去中国避难?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什么?" 穆勒:" 即便你不问,我也打算说。在我心中,一直认为中国是犹太教的一 方净土。赵拉比,你给曼弗里德先生谈谈吧。" 赵育江腼腆地开了腔:" 先说个掌故吧。历史上,第一个到中国传播天主教 的是意大利人利玛窦。十七世纪初,一个名叫艾田的开封人赴京赶考,慕名拜访 利玛窦,利玛窦惊奇地发现,艾田居然认识希伯来文,是古犹太教的信徒。后来 利玛窦几次派人去开封实地调查,发现开封有一个犹太人的古老分支,他们居然 不知道耶稣,还在等待救世主弥赛亚;只知道自己是以色列人,而不知' 犹太' 。 " 穆勒的语调中掺入了几分憧憬:" 我在慕尼黑博物馆见过来自中国开封的' 托辣' (Torah )。这些' 托辣' 表明,九百年前,有一个犹太社团辗转抵达宋 朝国都汴梁,按照犹太教习俗繁衍生息。在犹太世界,这是一个被遗忘的社团。 开封犹太人是幸运的,当他们的同胞被一次次驱赶屠杀时,他们却在中国开封自 由地繁衍生息。犹太男子遭屠杀后,女人被抢掠替别的民族生儿育女,犹太人依 靠母系延续民族,而开封犹太人却一直保留着初始的以父亲维系血统的习惯。" 曼弗里德:" 居然还有这种事。" 穆勒:" 犹太人以学习及祈祷侍奉上帝,遵行摩西五经上所指引的戒命,主 张人因所行而受审判,不因所信而受审判,所有公义的民族皆分享将要到来的和 平世界。犹太教并不主张其他民族为了救赎而接受犹太教的信仰和敬拜方式,却 仍然难以和基督教徒、天主教徒和睦相处。在中国,中华民族宽厚容许各种宗教 信仰、各种对神的敬拜方式共存。在世界各国,很难找到如此宽松的宗教环境。 " 曼弗里德:" 这就是你们选择去中国避难的原因。" 穆勒闭着眼睛:" 难道还需要其他原因吗?这就很充分了。" 曼弗里德坐起来:" 带着四百多名犹太教血脉传人逃离即将到来的大屠杀, 前往中国,是很有血性的事,是壮举!但是,你们逃离德国,没有进入中国的签 证,不是几个人,而是四百多人都没有签证。你想过吗,如果中国当局不允许你 们在上海上岸怎么办?" 穆勒睁开了眼睛:" 老弟,你说对了。我们逃离德国是没有退路的,能不能 在目的地上岸,是我最担心的。过了苏伊士运河后是红海、亚丁湾,进印度洋, 穿马六甲海峡进入太平洋,而后是中国南海,穿过台湾海峡,就到中国东海了。 离上海越近,我的担心就越重。" 曼弗里德:" 我的朋友方山先走一步,赶回上海,向赛法迪犹太商团打招呼。 他们在上海有一定影响,会向中国当局做通融工作。" 穆勒:" 但愿中国当局会变通。但愿。" 2.大麻烦:四百多名无签证者入境 上海北火车站于清宣统元年(一九○九年)启用,正式名称是" 沪宁铁路上 海站" ,因处于市区北部,一般称为" 北站" 。后沪宁铁路与沪杭铁路接通,遂 成为沪宁铁路、沪杭铁路、淞沪铁路的会合点。 方山风尘仆仆地提着皮箱下车。雇员王小水跑过来,叫道:" 方经理!" 方 山把箱子交给他,匆匆忙忙向外走。 王小水提着箱子紧赶慢赶:" 方老板,我们都奇怪,从欧洲回国,您向来是 乘坐客轮的,怎么这次坐火车回来了?" 方山快步走着:" 为了赶时间。乘客轮固然舒服,路上得走二十几天,从意 大利坐火车,通过苏联西伯利亚大铁路,十多天就够了。" 王小水:" 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方山:" 还用说。从热那亚到莫斯科,两天。从莫斯科到满洲里,八九天。 从满洲里到山海关,经过天津、济南、南京,回到上海,又是五天,把屁股坐麻 了,小腿肚子坐肿了。" 王小水:" 方老板,为了节省短短的几天,遭了那么大的罪。您到底有什么 急事,急急火火赶回上海?" 方山:" 几百名德籍犹太人没有进入上海的签证,却打算在上海上岸。必须 在他们到达之前拿个办法,否则他们就走投无路了。" 王小水:" 方老板,您打算怎么办?" 方山:" 我去找上海犹太人社团的嘉道理,一起想想办法。" 英籍犹太人嘉道理的家位于大西路六号,是上海花园洋房的代表作,时人称 " 嘉道理公馆" 。它大量使用大理石,俗称" 大理石宫" 。占地二十一亩,主建 筑占地六亩,为西洋宫廷式样,外表壮观,内部装饰豪华,花园中有网球场、马 厩和鹿棚。公馆内部有二十几个房间。 方山在客厅等候着。一个印度仆人进来,上海巨贾家里雇用的印度仆人头上 多裹红布,俗称" 红头阿三" 。 " 老板这就会见您。" 嘉道理爵士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烟进来了。他年近七旬,个子不高,圆脸, 留着两撇花白胡子,仪容显出几分慈祥。 方山:" 我刚从欧洲回来,您委托我的事情都办了,在德国汉堡港和意大利 的热那亚港考察了二手船市场。" 嘉道理:" 考察二手船的事先不提,说说你带来的消息,四百多名犹太教师 生离开了德国,正往上海赶来,怎么回事?" 方山:" 他们是慕尼黑汉弥尔顿经学院的,不堪忍受纳粹迫害而逃离德国, 却没有进入中国的签证。" 嘉道理的眉毛拧成个大疙瘩,磕了磕烟灰:" 没有进入中国的签证却想在上 海上岸,真是个大麻烦。现在的上海不是前辈赛法迪犹太人闯荡时的上海,不是 腐朽的清室治理之下的上海,而是法度正逐渐完备的上海。几百人没有签证就想 上岸,几乎做不到。" 方山:" 所以我来找您。您是赛法迪犹太人社团有影响的领袖,而且曾经担 任上海犹太复国协会主席。" 嘉道理:" 我担任过什么公职,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们今天只谈一件事:你 需要我做什么?" 方山:" 做力所能及的事。而且动作要快。过不了几天' 朴次茅斯' 号就会 到达上海,那时船进不了港口,人上不了岸,而又不可能再回到德国,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的,就要坏大事了。" 嘉道理站起来:" 拯救经学院义不容辞。但不是我一个人能办的。上海滩三 大犹太富商是沙逊、哈同和我。沙逊这些日子身体不好,哈同不在世了,我会尽 快通知哈同遗孀罗迦陵女士。罗女士与中国官府过从较深。四百多人的签证问题 最终还要官府解决。" 赛拉斯·哈同生于巴格达,长于印度孟买和香港,后到上海发展,曾是沙逊 洋行职员,后自立门户成立哈同洋行,一度与沙逊并列为上海地产大王。所谓并 列是老百姓那么说,哈同不予更正,乐得外人瞎传。哈同一九三一年辞世时,在 上海市区有地四百六十七亩,房屋一千二百六十七幢,不到沙逊房地产的三分之 一。但挂在哈同名下的房地产多在黄金地段,比如南京路就有不少房产和地产属 于哈同。 当天下午,罗迦陵就赶来了。她是华裔,赛拉斯·哈同的未亡人,笃信佛教, 与哈同无嗣,领养了不少中国和犹太人孩子。哈同去世后,养子们为争夺遗产发 生争执,不时成为上海报纸的新闻眼。罗迦陵正为这事发愁,听说汉弥尔顿经学 院来上海的事,立即把家里的麻烦抛诸脑后,赶到嘉道理公馆商议对策。 嘉道理:" 四百多名犹太教的传人正在海上,他们离开纳粹德国,是到上海 来寻求庇护的,我们紧急磋商一下,我们能做些什么。" 罗迦陵:" 哈同洋行没有别的,只能提供房子。上海人不清楚哈同洋行和沙 逊洋行的家底,有人说沙逊洋行是上海房地产业的老大,也有人说哈同洋行是老 大。不管谁是老大,反正哈同家族名下有不少房子。我拿出一部分房子,给他们 一个遮风挡雨、安身立命的所在。犹太人的生活离不开犹太教,沙逊在西摩路建 有犹太会堂,哈同生前在博物院路捐资修建了阿哈龙犹太会堂。阿哈龙会堂可以 拿出来,给汉弥尔顿经学院的拉比和学生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