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第六章觅踪(11) 曼弗里德停住脚步:" 我怎么听着不大对劲。你在德国生活了很长时间,应 该知道,德国男人很传统,把家庭看得很重,重大事情都是全家在一起的。背井 离乡,不会只有一个年轻人跑出来,只能全家一起出走。你说的哈撒和哈宁,把 全家扔在德国和苏台德,单独跑到中国上海,我觉得不大对头。他们是怎么来的? 住在哪里?" 方山:" 通过汇山路的上海犹太人社团救济委员会介绍来的。至于他们住在 哪里,不大清楚,只知道在提篮桥一带。" 曼弗里德鼻管里喷出两股长气:" 你必须尽快布置,摸摸他们。" 几天后,重庆路五十三号。原料仓库。 刀疤和弗里茨刚干了一阵子活,累了,坐在麻袋上休息。 老卡茨背着手,溜达进来。周满仓迎上去,和老卡茨说了几句话。老卡茨在 中国滞留年头久了,会说中国话。 和周满仓分手后,老卡茨向弗里茨扬了扬手,走过去,在麻袋上坐下,热切 地说:" 年轻人,你叫哈撒,是吧?年三十在方老板家里聚会时,我才知道你是 从杜塞尔多夫来的。在异国他乡碰到个德国老乡不大容易,以后多聚一聚,一块 说说母语也舒服。" 弗里茨指指刀疤:" 哈宁虽然不是德国人,但是从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 区来的,是咱们德国人的邻居。" 老卡茨:" 你们俩,一个从德国杜塞尔多夫来的,一个是从捷克斯洛伐克的 苏台德来的,是怎么认识的?" 刀疤:" 我们是乘坐同一艘船来的。在甲板上,哈撒想抽烟,身上没有带烟, 我给了他一根,我俩就这么搭上话了。" 老卡茨打开烟盒,抽出两根烟,顺手递给刀疤和弗里茨。 原料仓库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哈撒和哈宁把老卡茨送出来。当慈眉善目 的老卡茨扭回脸时,表情骤然变了。 附近的一个转弯处,方山一个人在转悠。看到老卡茨阴沉着脸,背着手走过 来。方山迎上去:" 和他们谈了?" 老卡茨:" 随便谈了谈。哈撒说他来自德国杜塞尔多夫,我看不是。我是老 柏林,哈撒说的是标准柏林话。那天在你家,我就感到哈撒的抬手举足,包括碰 杯动作,都透着柏林人的习惯。磨难是会刻在脸上的,而哈撒松松垮垮,举止轻 浮,自视甚高,不像受到压抑的犹太人,反而让我联想起了柏林的街头无赖,甚 至想起了冲锋队。" 方山:" 你觉得哈宁怎么样?" 老卡茨闭上双眼,紧闭着嘴唇,用右手捏住鼻子,呆了一会儿。 方山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 老卡茨松开鼻子:" 我当初投身化工,是从毒气起步的。欧战时我在德军毒 气部队施放毒气。德军训练条令规定,听到炮弹响,第一个动作是闭眼闭嘴捏鼻 子,马上卧倒或蹲下。欧战中,有一名德军下士就是由于没有掌握这个要领而让 毒气伤害了眼睛,一度失明。这个人就是希特勒。当前德军仍然按照这套方法训 练军队。" 方山:" 你觉察到什么了?" 老卡茨:" 大年三十,我们在你家楼下放炮时,隔壁有人突然放了几个响声 很大的鞭炮,那时,我,一个来自毒气施放部队的老兵,第一个动作是闭眼闭嘴 捏住鼻子蹲下。我睁开眼时突然发现,那个哈宁也习惯性地做出了这个动作,而 且卧倒了。" 方山:" 我没有从军经验,哈宁做出这个动作能说明什么?" 老卡茨:" 简单不过。既然哈宁听到巨响后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即做出德国陆 军中的防毒气动作,那么他只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13. 他们来了,而且就在眼皮底下 提篮桥地区的一个小饭馆。小饭馆里没有几个人,冷清清的。窗户旁边的一 张桌子旁,坐着曼弗里德、米歇尔和方山。桌子上是简单的几碟小菜,几杯茶水。 从餐馆窗户望出去,可见马路对面的一个里弄口。里弄口旁边是一个粥棚,里面 正在准备就餐。 方山指着窗户外面:" 我们工厂里,有几个俄国犹太人住在附近,我请他们 摸了摸,哈撒和哈宁就住在这条弄堂里。" 曼弗里德:" 弄堂口是赈济犹太难民的地方?" 方山:" 弄堂口那个房子,是上海犹太人救济委员会设立的粥棚。哈撒和哈 宁每个星期三休息。今天是星期三,是哈撒和哈宁休息的日子,他们的三顿饭应 该都在这个粥棚里吃。" 曼弗里德翻腕看看手表:" 午饭时间差不多到了。" 从窗户望出去,一伙犹太人进入粥棚,有成人,有老人,有七八岁的孩子, 甚至有人推了一辆婴儿车。 又有几个犹太人进入粥棚。 方山探着脖子使劲看:" 那两个人像哈撒和哈宁。" 从窗户望出去,有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从里弄的深处走出来。他们步履轻快, 带着弹性,还一路说笑着。 他们越来越近了,可以看清一个人边走边用勺子敲饭盆。 方山看清楚了:" 这就是他们,哈撒和哈宁。" 曼弗里德不动声色:" 哪个是哈撒,哪个是哈宁。" 方山:" 两只手揣在裤兜里的是哈宁,用勺子敲饭盆的是哈撒。" 米歇尔的头低下,抵到爸爸的胸前,一动不动:" 爸爸,你是对的。犹太人 是担惊受怕了两千年的民族,残酷的历史在头脑中积淀的是自卫、防范和警觉。 爸爸,感谢犹太民族赋予你的直觉。" 方山不安地问:" 你们看到什么了?他们是谁?" 曼弗里德向窗户外面扬扬下巴颏," 那个敲饭盆的哈撒,就是毒打米歇尔的 前冲锋队分队长弗里茨。" 米歇尔的头仍然垂着:" 现在不是了,而是党卫队的杀手。" 方山眼睛发直:" 纳粹真的派人来了。" 曼弗里德:" 是的。他们来了,纳粹党卫队的人来了。" 方山顿时百感交集:" 曼弗里德先生,你的判断是对的,他们的确是先来找 我,而后通过我来找你。" 曼弗里德:" 而他们已经找到你了,就在你的工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