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第八章会堂(5) 在人世间,凌晨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而在与人世隔绝的监牢里,凌晨是 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从各个监号里传出惊恐的叫声,要不就是高声大哭。还有, 就是怒骂。这些声音此起彼伏时,狱警大声恐吓或砸号门无济于事,只有一种声 音能让叫声、骂声和哭声刹那间平息,那就是走廊里的杂乱的脚步声。靴子着地 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声音有奇特效果。这种声音意味着要带走人,而带出去则意味 着处决。 就像阳光下的鹰影掠过树梢,鸟叫立即止息一样。寂静中,弗里茨浑身颤抖, 听着脚步声是朝着自己这个号子来的。脚步声越近,他颤抖得越厉害。当沉重的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时,他吓得昏厥过去。 清醒的刀疤和昏迷中的弗里茨被架走,去的是西牢刑场。刑场和靶场有共同 点,那就是为了防止子弹打飞,一头是一个几米高的遮挡物,或是高墙,或是一 个大土堆。土堆前是有几根结实的木桩子。 刀疤被两个士兵押到木桩子前,士兵给他捆绑上,随后忽地罩上黑色面罩。 对弗里茨如法炮制。只不过他已不省人事。 行刑之前,在等待口令的片刻,刑场静得像一个池塘。 罩面罩的刀疤什么也看不见。耳畔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你不想死,再给你 最后一个机会,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刀疤:" 捷克斯洛伐克苏台德犹太难民哈宁·马吉列夫。" 那个声音:" 你那个昏过去的同伴是谁?" 刀疤:" 德国杜塞尔多夫犹太难民哈撒·因伯格。" 那个声音:" 你们为什么杀人?" 刀疤:" 听说那里住的是一个犹太富豪,我们去抢劫钱财。" 那个声音:" 看样子你固执到底了。好吧,我们成全你。" 另一个声音,甜丝丝的:" 不用多久,稍等片刻,你们就会来到一片绿茵茵 的草地上,女人给你们捧上鲜花,孩子给你们端来美酒和猪排,小鸟在你们身边 鸣唱,只不过,那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弗里茨突然发疯般狂喊起来:"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愿在另外一个世 界吃猪排!我受不了啦,我要说出来啦!我是,我是……" 刀疤暴怒地喊道:" 不要喊!不要喊!不能说出身份!" 弗里茨:" 我要喊,我要喊!我是,我是……" 刀疤:" 哈撒!他们说的是德语!" 弗里茨一下子噤声。 静默了片刻,他们的身边传来一阵狂笑。一阵熟悉的狂笑。 他们的黑面罩被忽地一把拽掉。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梅辛格和肖尔。梅辛格搂着肖尔,笑得喘不上气来。肖尔 的身子颤抖着,心酸地看着可怜的弗里茨。 弗里茨颤抖着左右张望:" 这是哪个世界,是天国还是人间?" 刀疤怨愤地盯着梅辛格:" 这是人间,弗里茨少尉,是人间。" 弗里茨还是不敢相信:" 这里是人间……肖尔,你是肖尔?!" 肖尔上前搂住弗里茨,拍着他的后背:" 这里是人间,是人间。分队长弗里 茨同志,你没有死,没有死,你还活着,还活着。" 梅辛格的笑声戛然止住,指着刀疤:" 伊凡上尉,算你小子有种,是党卫队 的铁杆。一九三四年的那个' 长枪之夜' ,你们屠杀冲锋队时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现在算扯平了。给他解开绳子。" 弗里茨一下子从地狱回到凡尘,瘫软了。 梅辛格抬起他的下巴:" 你小子啊,最后一刻崩溃了。不过,从我手底下的 一个小蝌蚪走到这步,也不容易了。给他解开绳子。" 7.一条外交官厨艺比赛的消息 方山穿着拖鞋,从门外报箱里取出报纸。他边看报纸,边坐到餐桌旁。标题 草草一掠,他被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消息吸引住了。 他读出了声音:" 为了促进日德两国的友好关系,日前,德国驻上海总领事 馆和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举行了厨艺比赛。两国外交官举行厨艺竞赛,为上海 开埠以来闻所未闻,也是上海外交使团中前所未有之事。竞赛中,日本总领事广 岩田夫人以鳗鱼饭获得一致好评,夺得烹饪第一名。新近来沪的德国总领事馆警 务处一等秘书梅辛格以其娴熟的刀工技惊四座,夺得菜肴加工第一名。" 方山自言自语:" 新近来沪……梅辛格……刀工……技惊四座。这个梅辛格 是不是那个肉铺老板梅辛格呀?" 他放下报纸,匆匆穿衣服,急忙拨电话。 曼弗里德接到电话后,陷入思考:" 新近来沪的梅辛格……刀工……技惊四 座。这个梅辛格应该是屠夫出身的梅辛格。方山,你马上到刊登这条消息的报馆 去,找到采访这条消息的记者核实。" 下午,方山来了。他进门就匆匆说:" 我找到上海世界报的那个记者了。这 篇报道不是道听途说的,而是他从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现场亲自采访到的。我专 门问了那个警务处一等秘书梅辛格的外貌特征。据记者描述,这个梅辛格中等个 头,不算壮实,偏胖,腮帮子发青,屁股很大,向下坠着,从后头看,像个中年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