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伍子荣的耳朵里恍恍惚惚地响起一些呼哧呼哧的怪声,这些怪声像他看的恐怖 片里的怪兽声。但他的意识里却是一片漆黑。他在漆黑的意识里问自己这是哪?仿 佛世界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而又混沌不清。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怪兽般的声响,他的心 愈来愈紧,他极力想睁开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混沌而又充满怪兽声音的世界。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很多楼房和行人,他茫然而又惊恐地环顾四周,一幢幢 七八层高的居民楼,密匝匝地排列着,像挤出一条狭窄而又肮脏的巷道朝两头伸展 开去。金灿灿的阳光无法射到巷道里,来往的行人一个个赶紧从这个肮脏的年轻盲 流身旁走过,像是在这个年轻盲流跟前多停留一会儿,就有可能被传染什么瘟疫似 的。 这时一对小情侣从他的跟前经过,他还没有从惊恐而又混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 就被那个年轻男人恶作剧般地吐了一口唾沫。 他跳起来,愤怒地朝年轻男人叫道:“你干嘛吐我。” 年轻男人那粗壮的胳膊被女友白嫩的胳膊挽着,本来只想朝这个肮脏的盲流吐 完唾沫就跟女友离去。没想到这个盲流居然还朝他凶起来,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日后自己在女友面前的面子就将丢得一干二净。他甩掉女友的胳膊,凶恶地冲到 这个年轻盲流的面前,一拳打过去,打得伍子荣差点倒下去。 年轻男人骂道:“死瘪三,你他妈的还敢叫,老子想吐就吐,你还想怎么着。” 说完又朝伍子荣肮脏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伍子荣虽然个头并不比这个年轻男人矮小,相比之下他还高出半个头。可他那 愤怒的拳头一打过去,就被年轻男人轻巧地抓住,捏得咯吧咯吧地作响。伍子荣的 手在年轻男人蛮力的抓捏下,像要断了似的直叫唤。 年轻男人以得胜者的姿态,将伍子荣打倒在地,盛气凌人地朝伍子荣讥笑着说 :“怎么样,不服气再来。” 伍子荣在没有受到真正欺辱的幻想世界里,一向勇气冲天,他总以为自己身上 流淌的是侠士的血液,可此时他居然满心的勇气顷刻间在对方野蛮的拳打脚踢之下 化作满脑子的惊慌失措。他抱住头,失态地哭着退缩到墙根下,不敢抬头看对方。 众多行人指着他的鼻子嘲笑着,他们都在这一刹那间变成了一个个形形色色的怪物。 他像溺水者一般任由这汹涌的嘲笑浪潮吞没着自己的尊严,浑身颤抖地退缩着抱住 双膝躲缩在墙根下不敢抬头,满心恐怖地等着他们更加残暴的言行。 年轻男人见盲流显出这么一副熊包相,这才满意地放过他。年轻男人在女友面 前很是逞了一回威风。女友也极度高兴地挽住他的胳膊,像挽住一个英雄般甜蜜地 远去了。 过了一会儿,伍子荣惊恐地猜想他们可能已经离去,便胆怯地抬起眼睛朝那头 看了看。他看见行人和那对小情侣果真远去了,他们一个个摇摆着形形色色的尾巴, 极为滑稽。但伍子荣并不觉得,因为他对这些正远去的怪物们,只有一腔愤恨。他 朝他们远去的背影骂道:“混蛋,混蛋,我诅咒你们男的嫖娼得艾滋,女的偷汉子 得梅毒。” 一个路过的老头听见这个年轻的盲流骂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举起手里的拐棍 朝他的脑袋砰地就是一下,训道:“现在的年轻人,愈来愈没有家教,太不像话了。” 伍子荣冷不丁地遭到老头这么一打,脑子顿时像蜂窝一样乱嗡嗡地响起,眼前 一片昏花。他惊恐地望着一个个从他眼前经过的行人。他们一个个都在朝他讥笑, 这些堆满笑容的怪物脸形,在他头昏目眩中变得极其丑陋和恐怖,他们的嘴巴朝他 一张一合地吐出一连串混乱的杂音,他什么也听不清。他抱住嗡嗡作响的脑袋,痛 苦地蜷缩在墙根下。他像快要濒临死亡似的满心恐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渐渐 他脑子里的嗡然声和眼前的昏花症状消失了。他茫然地扫视了一下狭窄而又阴暗的 巷道。在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间,他俨然像一个任人宰割的肉食,一点做人的尊严 都没有。他垂头丧气地用背抵住冰冷的墙面,抬头望向楼群间空出的一线灰色的天 空,仿佛这个世界的天空只有这么一线宽,这么灰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魄到 这般田地。他可是当地鼎鼎有名的富商伍氏集团主席伍兴的三公子,他这个伍家三 公子、伍氏集团的未来继承人之一,怎么忽然一觉醒来睡在了破巷里,而且浑身还 破破烂烂的散发着恶臭。 伍子荣为了要搞清楚这些突入其来的变故,便决定去找熟人问个明白。他吃力 地用手撑住墙壁想站起来,在起身的当儿,他的眼前因刚才脑子受到年轻男人和老 头的猛烈击打,有些神志恍惚。他扶住墙根站起来后,双腿却像难以承载重负一般 朝前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低着头走去。 忽然,他的耳朵里响起一串打铃声。他还在脑子里迟钝地分辨是耳鸣声还是打 铃声的当儿,一声尖叫声伴着左边一个猛烈的撞击,将他撞倒下去。他慌忙朝撞击 他的方向望去,一个骑着女士自行车的年轻小姐,连人带车倒在他的左侧,正朝他 破口大骂。 伍子荣惊恐地睁大眼睛,在小姐惊心动魄的叫骂声中,朝围过来的行人慌乱地 解释说:“这不关我的事,这不关我的事……” 一个斯文的先生从人群里冲进来,忙上前去扶小姐的胳膊,嘴里说:“小姐, 你摔伤了没有?”他好像是在问一个亲人似的,满脸的着急神色。 小姐朝这个陌生的斯文先生看了看,心里一股暖流由脚底一下腾地冒到了脑顶。 她很感动地朝这个陌生的斯文先生回道:“谢谢先生!没什么事。”说着在斯文先 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上忽然发起烫来。她垂下头去,不敢抬眼去看斯文先生那 双迷人的眼睛。我跟这位斯文先生会一见钟情吗?小姐在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怪 怪的念头。 “小姐,你的膝盖摔伤了哟。”斯文先生说着用手去摸小姐的膝盖,手指贪婪 地在小姐白嫩的膝盖上抚摸着,眼睛顺势斜斜地像苍蝇一样盯住小姐的那个部位。 小姐白皙的脸蛋顿时像着了火一样,红扑扑的。她赶紧挪开被斯文先生抚摸着 的膝盖,回道:“不要紧,谢谢!这点小伤没问题的。” 斯文先生轻轻碰了一下小姐紧绷在牛仔裤里面的浑圆屁股。 小姐本能地觉得这是他对她的性搔扰,因为那一碰的感觉像是捏了一把。但当 斯文先生的眼神里向她露出一种暗示的神色时,她于是又会意成:他的意思可能是 要我装出伤得很重的样子,进而对这个肮脏的盲流敲诈点医药费。 于是小姐像所有没有脑子的女人一样,不假思索地说:“哎哟,我的膝盖骨还 真的,不,是很痛很痛。”她说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一下这个年轻的盲流。就在她 瞪这个年轻的盲流的当儿,她被这个年轻盲流这副肮脏而又可怜的模样弄得满心的 恶心和失望了。她改口说:“还是算了,这种人连饭都吃不到,哪还有钱给我做医 疗费。” 斯文先生笑着上前扶住小姐白嫩的手臂,说:“要不,我送你到就近的门诊包 扎一下伤口,别感染了。” 小姐挣开斯文先生的手,他的手像铁爪一样捏得她有些像在占她便宜似的,使 她感觉很不舒服。 她不自然地笑着说:“谢谢,我自己去就行了。” 伍子荣躺在墙角里,浑身发着抖。他的意识里一片混乱和恐慌,耳朵里的嗡然 响声像被惊扰的蜂巢一样,乱哄哄一片。他觉得呼吸愈来愈急促,他真希望有一个 人出来帮他的忙。但没有一个,有的只是一群围观和嘲笑的行人。他像一个被人们 推到示众台上的小丑,或者说是一条肮脏的狗,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他们都是 正直的,都有足够的理由来嘲笑和围观他。 伍子荣昏乎乎地站起来大叫一声:“我是伍子荣,我父亲是伍兴,我有钱给这 位小姐治病。” 一个中年男子朝这个自称是伍兴之子的盲流讪笑道:“你们还别说,这瘪三还 长得真的人模人样的呵,鼻子是鼻子的,眼睛是眼睛的,身材也挺标致的。”中年 男子又朝他讪笑道:“喂,你怎么不去做鸭,那些女人有的是钱,只要你弄得她们 舒服,保证不会饿死你。” 中年男子的下流话,立即引起围观的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伍子荣说:“我真的是伍子荣。”说完把脸凑到中年男子的眼前,正想说什么, 却被中年男子一巴掌打得两眼冒金星,扑通倒地。 中年男子骂道:“妈的,你是伍兴的儿子,我还是李嘉诚的儿子呢。” 众人哄地又大笑起来。 伍子荣惊恐地解释说:“我真的是伍兴的儿子,我叫伍子荣。我真的是伍兴的 儿子。” “这盲流,我看八层是个疯子。” “这种人渣,让他自生自灭吧。” “我看他像个疯子。” “恶心。” …… 围观的人群一个个散去后,伍子荣痛苦地爬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我没有疯, 我真的是伍兴的儿子,我是伍子荣。为什么你们不信我……”他一路踉踉跄跄地朝 前走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这几句话。他走出巷道,走到热闹的街头在人群里穿行 着,人们像躲避脏狗一样远远地避开他。他感觉自己像走在地狱那些满是鬼怪的街 头。他想向人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可人们一见到他都赶紧跑开。他有时到店门前 去问,店员或店主恶狠狠地拿起棍棒朝他挥舞着,示意他赶紧滚开。他的脑袋像要 炸开般疼痛起来,眼前的世界是这么的不真切和险恶,仿佛是地狱里的幻景。他昏 乎乎地朝前踉踉跄跄地走着。他一路走去,惹来无数人的咒骂。他俨然像一个长满 恶疮的鬼怪,在同类面前得不到一点儿的同情和帮助。 他走到报刊亭前,有一个人撞了他一下,他差点儿就摔倒。就在他极力稳住身 脚和还没有看清对方是什么人的当儿,只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拿 着。”紧接着那个人像影子似的在他侧面冲了过去。他慌忙回头去看那个给他东西 的男人。那男人已经钻进了人群里慌慌张张地跑去了。伍子荣低头去看手里那个陌 生男人给他的东西:是一个钱包。正当他纳闷的当儿,脑袋上猛然砰地遭到一击, 像被什么钝器重重地击了一下,世界在他的眼前极速地旋转再旋转起来,紧接着有 什么东西把他猛力按倒在地,耳朵里也顿时灌满了杂乱的叫骂声。他惊恐地想喊叫, 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似的还没发出声音,眼前就黑了下去,世界在他惊恐万 丈的意识里消失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