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个小时后,汽车在导航器的指引下,离开了主干道,上了一条通往乡村的水 泥公路,一路畅通无阻,开很久才会遇到一两辆机动车。 伍子荣被这些风景撩拔得兴奋起来。他说:“雨,让我来开吧。”伍子荣把张 雨的姓去掉,直呼她的名字,显得分外的亲切。 张雨望了望伍子荣,笑道:“为什么?” “这也要问为什么?” “当然,不然我觉得让老板开车会很失职的。” “你以后别这么想行不行,我们做朋友吧。” 张雨没有吭声,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变成一脸的铁青色。 张雨的突然变脸,伍子荣看在眼里,他问:“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张雨冷冷地说:“来,换吧。”说完将车停下。 两人交换位置后,伍子荣打开车窗,开着车,像闪电般在宽坦的乡间水泥公路 上飞速驶去。 张雨的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的手肘抵在车窗边支着腮,头发在车窗外被风 吹得飘飘洒洒的。这山这水这田野,像一支支拉她回忆往事的手,将她又一次拉进 了在乡村里的童年。这些天,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麻木已久的心态,又有 了少女时期的多愁善感,总是不可思议地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来。麻木的心态像冰山 一样在渐渐融化。融化这冰山的光和热,她发现是来之伍子荣的善良和对她的爱意。 她无法理解自己这种对伍子荣的特殊感情。要不是自己深陷其中,她怎么也无法想 像一个女特务怎么会对一个自己的敌人产生爱意。她发现自己真的对他有一种无法 割舍的爱意了。她不知道她的主人在伍子荣被利用完之后,会怎么处置他。她以前 杀过不少人,从来没有为一个敌人而忧虑过结果。她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她感觉 自己掉入了一个迷宫里。她望着伍子荣,感觉他真像一个孩子,要不是这场家庭悲 剧,没准他将永远生活在快乐当中,那样也不会认识她。她也很渴望这一辈子永远 跟他没有缘分,因为她不敢设想将来如何去面对那个可怕的结局。 “喂,喂。”伍子荣叫她。“我们到了。” 张雨回过神来,望了望四周,这是一个不大的依山而建的村落,在简易的沙石 公路两旁建起了许多三层楼的楼房。村里有些孩子欢蹦乐跳着跑来看小车。 伍子荣向一个小女孩问道:“小朋友,你知不知道许小曼家在哪?” 小女孩指了指前面那栋西式风格的三层小洋楼,说:“她家就在那儿。” 一个男孩咯咯笑道:“我知道他们找小曼姐干什么?” 有小孩问:“干什么?” 那男孩说:“他们是来找小曼姐打‘拐’的。” 孩子们哈哈笑骂开了。 张雨听懂了这句土话,伍子荣也听懂了这句土话,两人相视笑了一下。他俩把 车停到路边的空地上,然后锁上车门,在孩子们的引领下朝小曼家走去。 小女孩指了指坐在小洋楼门前樟树阴里纳凉的老妇,说:“那是小曼姐姐的奶 奶。” 伍子荣谢过小女孩,给了小女孩十块钱,小女孩接过钱欢蹦乐跳地跟其他孩子 们跑开了。 伍子荣在问询方面有些口拙,便由张雨上前问老妇。 张雨走上前,朝老妇和气地问道:“奶奶您好!请问小曼在家吗?” 老妇抬起昏花的老眼,朝这两个陌生的年轻人打量了一番,说:“你们找小曼 有什么事呀?” 张雨说:“我们是她的朋友,她有一个姓陈的男朋友要我们来找她。” 老妇说:“姓陈的男朋友,哪个姓陈的男朋友啊?” 张雨故意提高嗓门,说:“陈炳文,陈律师要我们来找她的。” 张雨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清秀、十八九岁的小姐从堂屋大门内走了出来。她 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张雨回头一看,正是昨晚伍祖蓉用手机传输给她的那张相片上的小姐。 张雨笑道:“你是许小姐吧。我们是陈律师的朋友,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许小曼疑惑地打量了一下他们俩,便说:“进屋再说。” 许小曼领着张雨跟伍子荣上到二楼的客厅里,她问他俩喝点什么茶。 看她家的摆设,相对于当地农民家庭来说,是阔气人家。伍子荣不了解这种农 家生活,没有鉴别能力。但对于从农村出来的张雨来说,她明白,许小曼家是个富 裕人家。但一想到许小曼跟陈律师的那层关系,她不由得一股怪怪的情绪油然而生。 在农村里如今有些长得漂亮的女孩,就是通过像许小曼这种做二奶的路子来发家致 富的。 张雨说:“谢谢!我不渴。” 伍子荣却说:“有泉水没有,我口渴。” 张雨白一眼伍子荣。 伍子荣忙改口:“不渴了。” 许小曼被伍子荣又说渴又说不渴,弄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算是见过世面的 人,这点场面她应付得过来。她说:“随便吧,我们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这茶 这水都是天然的,绝对干净。” 张雨说:“谢谢许小姐。我们真的不渴。我们还是直说吧。” 许小曼坐到他们对面的红木长椅里,说:“那你们说吧。炳文现在人在哪里? 他上次跟我分手后,一直到现都没有来找过我,他还关了手机。我到处打听他的下 落,就是怎么也找不着他了。” 张雨跟伍子荣听许小曼这么一说,不由得暗暗叫苦起来。 张雨说:“陈律师是什么时候跟你分开的?”张雨问完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妥, 下面她得极力圆谎了。 许小曼说:“大概二十七天前吧。”她随口说完,立即想到张雨这口气显然是 探问她的口气。她警惕起来,忙问:“你们是他什么人啊?” 张雨想了想,骗她说:“我们是陈律师的朋友。是他叫我们来找你的,他说有 一样东西托你保管着。” 许小曼疑疑惑惑地打量这两个人,过了片刻,说:“你们找错人了吧。他没有 将什么东西交给我保管呀。”说着眼睛直直地盯住伍子荣。 伍子荣的脸渐渐发起烫来。 张雨继续用谎言试探:“不可能啊。他明明告诉我们,他有一件东西交给你代 他保管着,还叫我们来找你呢。” 许小曼说:“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张雨说:“他现在躲起来,怕出来,一旦被人发现,命都会没了。要不是他告 诉我们,我们也不会找到你这里来,你说是吧。” 许小曼是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女人,其实是一个处处打着小聪明主意的女人。她 对张雨所说的这些事情,感到很困惑,她不去理张雨,于是把眼睛直直地朝伍子荣 盯着,然后说:“这位先生好面熟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伍子荣有些尴尬地回道:“我我叫……” 张雨抢道:“伍先生跟陈先生是朋友。” 许小曼凑近伍子荣看了看,说:“你真相,真相。” 伍子荣被许小曼看得往后缩。 张雨说:“许小姐,你要是不相信我们,那我们先告辞了,打扰了。” 许小曼忙问:“炳文,他在哪?” 张雨回道:“这个我们得替他保密。”说完叫伍子荣起身下楼去了。 张雨只能采取以退为进的方法来对付许小曼。要是她真的没有,问也是白问; 要是有,她准备晚上摸到她家来强取。凭她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她看出许小曼是 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只要吓一吓,准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俩走出门,天气阴沉沉的,像快要下雷阵雨似的,乌云愈聚愈多。樟树下的 老妇朝他俩高声叫道:“两位就走呀,不吃了饭再走么。” 张雨有意上前跟老妇搭讪:“奶奶不了。” 老妇说:“这有什么要紧的嘛,在镇上那些饭店里吃,又贵又吃不好的。” 这时许小曼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来,说:“你们等一下,请跟我来。” 张雨跟伍子荣随许小曼跑回堂屋内。 老妇在樟树下高声喊:“曼曼,你搞什么鬼啊。”那声音像杀猪一样尖。 许小曼回道:“没你的事,你不要管。”说着将一个盒子递给张雨,说:“这 事情我不管了。炳文本来托咐我,如果他一个月没有跟我联系的话,叫我把这东西 交给一个叫伍子荣的人。刚才你们一离开,我看了看这张相片。”说着伸出手里这 张伍子荣的相片,指了指伍子荣。“跟他一样。我反正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女人 家,只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为了他的事情,我整天整夜地提心吊胆,我受够了。 你们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盒子里装着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交给我的时候, 叫我不要打开。他当时交代我只要超过一个月没有跟我联系,就叫我把它交给相片 上的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张雨跟伍子荣分别接过这只小小的盒子看了看,红体方形,上了一把小锁。 伍子荣拿着小盒子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了看,问道:“这锁的钥匙呢?” 许小曼说:“没有钥匙。他叫我不要乱碰。他说如果他一个月没有跟我联系, 这东西就交给你。我看还差三天就是一个月了,他从来没有跟我通过话,我心里总 心神不宁。你们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说着泪水流了下来。 张雨想东西到手了,也没有必要再骗她了,于是如实地说:“有可能出事了, 但也有可能还活着,我们也正在找他。” 许小曼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雨说:“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他俩跟许小曼道别后,天空开始响起零星的雷声。 张雨启动车,在沙石公路上艰难地掉转回城的车头,天空已经阴沉的像要压下 来似的。她抬眼朝后视镜望去,在里面有一个农家漂亮女孩,她木木地站在用自己 色相换来的洋楼前,朝这边张望着。 伍子荣在汽车的工具箱里找来一把启子,将盒上的小锁撬开,里面有一把钥匙 和一封信。 伍子荣咕哝道:“什么玩艺。” 张雨一边驾着车,一边偏头瞟了一眼,说:“里面是什么?” “一把钥匙跟一封信。我看一下再告诉你。” “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就别说。” “什么呀,我们还分彼此吗。” 张雨望了望伍子荣,情不自禁地鼻子酸了一下,眼睛湿润了,心头顿时浮现出 那些被男人玩弄的姐妹的胴体,女人真是一个弱者和悲剧的化身,张雨突然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有了这种想法。她忽然感觉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今后也会抛弃 她,她会像所有被包养的女人一样被男人抛弃,然后在寒冷的雪夜里孤独地死去。 其实女人无论是嫁给男人还是被男人用金钱包养,一旦男人对其失去兴趣,这个女 人就将被抛弃,就将在寒冷的雪夜里孤独地死去。 伍子荣拿起那封信,封面上写着:“伍子荣先生亲启”。他拆开信封,里面有 一张便条,上面写道: 子荣: 您好! 当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我的死一定跟伍永杰有关,他害 怕我活着对他遗嘱造假一事造成威胁。我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情抖出来,可我不得 不有这一手的防范。其它的我就不在此多说,这里面有一把城南工商银行保险库的 钥匙,在银行保险库里有一份您一定很想得到的伍主席的真正遗嘱。那里面还有一 盘录音带,我在录音带里有详细的解释。这里我就不再多说什么。 祝您好运! 律师:陈炳文 下面是一行年月日和一组密码。伍子荣看了看落款日期算了一下,离现在有一 个月零五天。 伍子荣将信递给张雨,说:“陈炳文肯定出事了。” 张雨将车停到路边,车外的世界已经下起大雷雨。她看完信后,说:“兔死狗 烹。”说着眼睛流露出异样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后问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就去城 南工商银行?” “你饿不饿?” “你呢?” “我不饿。” “这样吧,等进了城,我们随便买点东西在车上吃吧。”张雨说完重新启动车, 朝雨里开去。 伍子荣手里捏着信,愣愣地望着张雨。 张雨感到了伍子荣火辣辣的眼神,偏一下头问他:“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伍子荣深情地在张雨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真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张雨心里一震,手一抖,车子差点开进路边的排水沟里。她急忙刹住车。伍子 荣的头砰地撞向前挡上,幸好被安全气囊抵住。 张雨急忙扶起他,问道:“子荣,你怎么了?!” 伍子荣抓紧张雨的手,说:“雨,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永远是一条 心。为了你,就是死我也愿意。你相信我,雨。” 张雨心怦怦直跳,抽回手,故意做出冷漠的态度,说:“你别胡说了。你要是 没事,我们继续上路。”说完启动车,在密密的雨线里朝前开去。 伍子荣不再吭声,他愣愣地靠着座位,茫然地望着窗外的世界。车窗外的世界 雷声大作,一道道闪电撕裂着阴沉沉的天空。暴雨在狂风中扭摆着粗粗的雨线,击 打在平坦的水泥公路上,溅起无数的水花。这个世界又湿透了。 雨下了一会儿,就停了。他们俩进了城。伍子荣感觉心里的一股沉重感在不断 地加码。他既希望那银行保险柜里有着能击垮伍永杰的证据,又希望这一切都是一 场误会,更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然而这一切却都是真的。当他跟张雨从城南 工商银行保险库里拿到真正的遗嘱时,他的头都大了。这一切的猜想都是真的,果 真是伍永杰在遗嘱上做了手脚。遗嘱上分明立的很清楚:如果父亲百年之后,伍氏 集团将交给伍家兄弟两人共同管理;如果伍子荣不成器,就先由伍永杰暂为全权代 理,但伍氏的所有财产必需是兄弟俩平均分配。录音带中有陈炳文跟伍永杰私下里 密谋篡改遗嘱的谈话录音: …… 陈律师:“你的意思是让我篡改伍主席的遗嘱?” 伍永杰:“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给你在瑞士银行开个户,给你注入一千万人 民币。” 陈律师:“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伍永杰:“哈哈,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怎么,你怕了。” 陈律师:“不是,我是觉得。” 伍永杰:“你放心,出不了事,在这个世上只要有了钱,你就能一手遮天。在 这个世上,我相信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 听完录音后,伍子荣大骂道:“卑鄙!卑鄙!” 张雨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伍子荣痛苦地说:“我感觉好累。”说完推开车门,走下车。 大地被雷阵雨清洗过,散发清新的空气;但伍子荣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乌烟瘴 气,他快要窒息似的感觉胸闷不已。海浪在猛烈地击打着岸边的巨大岩石,溅起一 片雪白的浪花。伍子荣立在海岸边的岩石上,茫然地望向大海,他感觉心里那股温 暖的情感愈来愈冷漠起来,是无法自制地冷漠起来。 张雨走到他身边,没有吭声,陪他站着。在这一刻,她心里像沸腾的热水,有 许多话冲到了嘴边,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角逐,动物般的 自相残杀。她知道等待伍子荣噩运的不是他如何去跟伍永杰相斗,而是一个更隐蔽 更残忍的阴谋正逼着伍子荣掉进更加痛苦和绝望的深渊。她也是这个阴谋里的参与 棋子。她出于个人的感情,她极渴望救他;但出于对组织的责任和更多无法理清的 复杂原因,她又只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一步步地按照既定的程序工作着。她觉得 自己被一个无形的铁锁紧紧地困住了,没有了自我。 “雨,你看。”伍子荣伸手指向海那边,在那里停泊了许多渔船。 张雨顺着伍子荣的手望去,问道:“看什么?” “那些渔民真幸福。他们能跟自己的家人一块出海打鱼,一块生活,没有阴谋, 没有仇恨,多幸福。” 张雨听出了他的意思,心里感到一阵阵的酸楚。子荣真是一个善良的男人,只 可惜命运却把他绑缚在仇恨和阴谋的祭坛上。张雨没有回答。她望着那边,渔船密 密地排在港湾里,有些大人和小孩在渔船间走动。张雨知道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伍子 荣所说的这么美好,那里同样有阴谋,有仇恨和悲剧。 过了一会儿,张雨突然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如果你的妻子跟你一块出海打鱼,被魔鬼抓住,要残害她,但魔鬼有一个条 件。” “什么条件?” “就是男的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魔鬼手里交换妻子的生命,你会怎么做?” “我一定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妻子的生命。” “你说谎。” “不,我没有。” “理由。” “我爱你。”伍子荣说着双手抱紧张雨。“只要这件事情解决了,我要娶你做 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永远跟你在一起。” 张雨的泪水流了出来,她在伍子荣的怀里又像童年时代被父亲抱着一样,感到 一股消失已久的安全感。但她只享受了片刻,便像逃避似的推开伍子荣,说:“别 这么说。我们不可能有结果。”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不爱我。”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别问这么多。我们没有缘分。” “什么叫缘分,我们的相遇和我们的相爱难道这不正是你我的缘分。” “不,这是孽缘,我宁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你在说什么?” “你别问这么多,你总有一天会恨我。” “不会,我永远也不会恨你。无论你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在乎,我只在 乎现在我爱你。我爱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不是你的过去。” 张雨扭头走向汽车,不再听伍子荣的话,他的话太过于温情和沉重,她无力承 受。 伍子荣追过来,钻进汽车里。 张雨启动车,朝前开去。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