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第十二集:五行杀戮(6) 但是,满豹死后,右手仍然拿着一个注射用的针管,而左手前臂的静脉上仍 然有有注射的针眼。 满豹没有留下遗言。不久前,他的妻子嫣青刚刚死于情杀,自己还劝他去别 处散散心。他回到乌鲁木齐后,虽然情绪仍然不好,但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低落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弟弟自此突然爱上了旅游,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 跑了不少地方。这种状态,维持了半年,如今,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了,他只剩 下了这一堆高温处理下残留的余烬。 满野总在想着自己带着满豹生活的那段日子。他们的父亲外出做生意,再也 没有回来,他们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那时候的满野刚刚高中毕业,满豹才刚 上初中,他必须工作,来让满豹继续上学。他记得父亲在出去做生意前说过一句 话:" 我们这个家族,是被神诅咒过的,永远不可能人要兴旺,家族的女人都会 失踪,男人都遭横死,如果这一回我没有办法再回来,你们兄弟俩改姓吧。" 满野从来没有信过父亲的话。父亲是一个对家庭几乎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如 果家里还剩五块钱,他会用来买酒然后大醉,让两个儿子守着辘辘饥肠度过漫漫 长夜。在满野的记忆里,父亲只剩下那对宿醉之后挂在睡梦中愁苦的脸上的倒八 字眉,似乎从他和满豹记事起,就没见到父亲笑过。他不相信,从这样一个男人 嘴里,可以说出一句可信的话。满野只相信自己。 他没有给满豹改姓,甚至根本没有再去更多地过问那个在家庭里可有可无的 男人的失踪。他支撑起这个家,他不相信这个家庭真的受过神的诅咒,永远不会 兴旺富足。 但是,在生命坐标的某个虚空的点上,宿命却等在那里。他努力了20年,满 豹大学毕业、找了份好工作、成了家,而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似乎那个狗屁的" 诅咒" 只能是醉汉的托辞了。但是,一年的时间,所有那些他努力经营的世界, 开始从死亡的角落里崩塌下来。先是嫣青,一个只想着生孩子过日子的女人,居 然会死于情杀;之后是满豹,一个爱好运动,似乎生命里大部分时间都充满着阳 光的男人,居然会死于毒品,畸变的事物里没有暗藏任何满野可以看得懂的逻辑, 留给他的只是一大堆绝望和猜测。 残留在满野记忆里的只剩下那个笑容。弟弟一向随性乐观,很有女人缘,他 喜欢笑,这一点和他们的父亲完全不同。但满野自己,却几乎遗传了父亲绝大部 分的物质,他很少笑,他狂躁易怒,他认定了的事,几乎不计后果。他和父亲惟 一的不同就是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家庭里。相比而言,满豹的性格要讨人喜 欢得多,他在满野的悉心庇护下长大,他从来没有为除了自己生活圈儿以外的任 何事操多余的心,在他眼里,自己的哥哥几乎无所不能,他只是负责享用这种无 微不至的庇民就够了。满野看着他健康地长大,家庭的残缺没有在弟弟的身上留 下任何的阴影,他很自豪,这足以证明,他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立得起来的男人。 但是,这所有的努力,如今都变成了盒子里装的那些一吹即散的余烬。 满野找到了嫣青的骨灰,将两个盒子并列放置在一起,他想,这或许是满豹 的意愿吧。当嫣青死于情杀之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了解满豹,不了解满豹的生 活,不了解满豹的家庭,这知道这个弟弟哪一天从自己的庇护圈里脱围而出,自 由地滋生出了令他极度陌生的生活,他甚至不能确定九泉下的弟弟会不会仍然愿 意让他来安排这样一个" 冥界的重逢" 。但这一切似乎并不重要了。生命总是考 量行为正确性的终级标准,没有了生命,对于行为的判断又会有什么意义呢? 满野心里想着:人真的很化学。如此庞大的躯体,如今只剩下了这二百克的 灰。人的一生,都凝缩在这个20厘米见方的盒子里。一生的努力、一生的记忆, 20厘米的空间就装下了。 在公墓,满野突然觉得很压抑,因为这里的每个20厘米,都放满了相似的盒 子。每个盒子,都装着人的一生。狭小的空间里,挤着这么多人的一生,像压缩 饼干一样质密的一生。于是,这个空间里的空气,似乎都被压缩成了固体,让人 无法从鼻腔里吸入肺叶,之后再让它在血液里流转。 满野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