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虽然靳檠嘴上没说,可是秦洁絮可以清楚的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他内心的激动 与紧张,还有那随着马车的逐渐驶近而越显冷硬的眸光。 “你还好吧?”她握住他的手,愕然于他手掌心的冰冷。 靳檠回握住她,扯起唇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她的脸蛋苍白得让他 心痛,“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怎么会?我还觉得我的脸颊胖了些,你瞧瞧,是不是像极了小胖猪?”她故 意鼓起双颊,尝试着让他放松心情。 靳檠又怎么会瞧不出她的心思,喟叹了声,伸出长臂将她搂进怀中,“我真不 知道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该怎么办。” “你会活得很好。”她肯定的道,心中却暗自伤心。 “为什么这么说?”他挑眉问道。 因为你是个领导者,领导者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到自己的能力跟情绪的。” 她冷静的分析着。 靳檠斜扬起眉,自嘲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你眼中是这么的冷酷无情。” 秦洁絮抿唇淡笑,眉梢眼底尽是失意,她原本想听的是他的否认,但似乎是失 望了。 她将视线望向窗外,转移话题道:“对了,怎么还没到?还要很久吗?” “别急,这不就到了吗?”靳檠没有意会到她缜密的心绪,将头凑上前,用下 巴努了努前方雄伟堂皇的建筑物。 秦洁絮的视线随着他的指引而望去,一扇高耸宽厚的红木大门霎时印入眼帘, 门前杵立着两名侍卫,警戒着望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们…… 一股毛毛的感觉忽的流过她心头,她回头望了望靳檠,又将视线放回已经近在 眼前的大宅,缓缓的将眸光往上移去—— “靳王府”?! 秦洁絮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脑袋也在刹那间打上千千万万个结。 檠……靳……靳檠?难道他就是大哥口中所说的那个靳檠贝勒?那个欲将他们 赶尽杀绝、杀之而后快的靳檠贝勒? 天,她竟然爱上了自己的敌人?谁来告诉她这只是一场玩笑,这不是真的? 秦洁絮白皙的脸蛋霎时更加惨白,眼前忽的一片旋转,身子也摇摇欲坠。 “洁絮!”靳檠扶住身边的人儿,关切的瞅着她道:“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秦洁絮挥挥手表示没事,无法出声回答他,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呜咽了起 来。 她本来以为他们之间惟一的问题便是他尚未觉醒的情感,可却万万没想到,原 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大障碍,竟远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困难千万倍,甚至连解决 的方法都没有…… 靳檠直觉有些不对劲,可还来不及再问,马车已经缓缓的停了下,站在朱门前 的竟是靳王爷。 嗤,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重要到让阿玛移尊就驾来迎接他回家。 靳檠的眼眸倏的眯了眯,握着秦洁絮的手走下马车,挂着抹嘲讽的笑容朝靳王 爷道:“阿玛,你是来接我这个畜生的呢?还是来阻止我进去的?” 靳王爷并没有一如往常的动怒,反而露出抹优闲的笑意,“哈哈哈,既然是畜 生,我干么跟他一般见识?如果这个畜生真的不顾额娘的死活,想走就走吧。” 靳檠暗暗咬牙,一双黑眸在此刻显得更加墨黑,掩饰住受伤的痛楚眸光。 “我问你,难道你真的这么恨我?”他不懂,为什么打小阿玛便视他如粪土, 从没有将他当成儿子般的疼爱、看待? 靳王爷苍老的脸庞倏的严厉了起来,面无表情的道:“这种蠢问题我拒绝回答。” “阿玛,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的话,何不在我出生的时候便杀了我?”靳檠 终于忍不住泄漏出自己的情绪,不自觉的收紧握住秦洁絮的手。 靳王爷淡漠的瞅着他片刻,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冷冷的转过身去,将他跟秦洁 絮抛在身后。 靳檠眯起眼瞅着逐渐走远的背影,开始懊恼自己的愚蠢,他不该在这么多年后 的今天,还妄想奢求可以自阿玛身上得到些许温情,该死!他不自觉的加重手劲, 直到感觉身边的人儿痛缩了下,才霍的发现自己的失控。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他深吸了口气,松开手道。 秦洁絮眼神空洞的摇摇头,自她获知他的身份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吸引 住她的注意力了。 她的灵魂空荡荡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崩坏了。 靳檠皱起了眉,将她失神的脸蛋捧起,纳闷的审视着她,“到底怎么了?不要 告诉我没事。”为何她的眉梢带着忧愁? 秦洁絮茫然的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平声道:“你是靳檠贝勒。” 原来她的失常是因为这个原因。“是的,我是贝勒,不过这只是封号,不代表 什么,你不需要改变什么,我还是我。” 秦洁絮不可置信的瞅着他,随即缓缓的摇头,“不对、不对,什么都变了,都 变了……”她低喃着道,在靳檠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拔腿往街上狂奔。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靳檠怔忡在原地,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追赶过去的 时候,伊人芳踪已杳,只留下淡淡的馨香,与不可解的谜团…… ???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残酷的待她?让她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便罢,为什么连她 最爱的人也毫不留情的夺走?这样的摆弄她为什么? 她仿佛发狂似的疾奔着,无数的为什么在她的心中呐喊着,她不甘心,不甘心 苍天的戏弄呵…… 无视于路人的侧目,她只想远远的逃离这一切的不堪,忘掉所有的情伤。 也不知跑了多久,秦洁絮只觉得双腿再无力气提起,浑身瘫软的坐倒在路边, 双手抱膝,埋首其中痛哭了起来。 “洁絮。” 突然听到熟悉的呼唤,秦洁絮倏的停止了哭泣,缓缓的抬起螓首,朝声音的主 人望去。 “哥……哥哥……”她心虚的凝视着眼前的人影,自责的咬着下唇。 秦重豪心疼的将她拉起,温柔的揽进怀中,像小时候一样轻抚着她的发丝,轻 叹道:“你这个丫头,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担心你?” “我、我知道。”她连忙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水,克制住自己的惰绪,“那天 我回寨中没看到你们,也是急着想找你们,后来因为……遇到了一些事,又加上没 有听到有任何捕捉到你们的消息,才比较放心。”她刻意省略跟靳檠在一起的那一 段。 秦重豪的黑眸黯了黯,抚着她发丝的手不禁颤动了下,“告诉我,你这段时间 过得好吗?” “我……”一想到方才的冲击,泪水差点又要落了下来,“哥,我要回去,你 带我走吧。” “洁絮。”他将她微微推离胸前,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道。“你是不是想要 逃离他?”其实她的行踪一直在他的监控之中,又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早该在发现她时便将她带回身边的,可是为了成就大业,却不得不忍痛将她 留在靳檠贝勒身边。 秦洁絮的美目霎时圆瞪,嗫嚅着唇道:“你、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这阵子的落脚之处,更知道他就是我们的死敌——靳檠贝勒。”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来带我走?”这不像是大哥的作风。 “因为……”他咬咬牙,艰困的道。“我需要你待在他身边,暗中帮我们探听 消息。” 这个回答让秦洁絮整个人愣住,不敢置信的微启双唇,“什、什么?你的意思 是要我……” “当奸细。”他痛苦的接下她的话。 “不!我、我不能,大哥,求求你让我回到你们身边,我不能再继续留在他身 边了。”再留下去,只是更加深对他的羁绊呀。 秦重豪握紧双拳又倏的松开,他的心中也充满煎熬,但是……“对不起,洁絮, 为了我们,你一定要暂时委屈些,等到我们成就大业之后,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王八 蛋,为你报仇的。” 秦洁絮怔忡了片刻,僵硬的脸上慢慢漾起一抹凄楚的笑颜,淡淡道:“我知道 了……”除了接受,她还能说什么呢? “洁絮……”秦重豪双手扶住她的肩,看着她那张绝望的脸庞,一股冲动横亘 在胸臆,每每要冲口告诉她忘了刚才他说的话,跟他一起回去;可一想到血海深仇, 便又硬生生的将已到喉头的话给隐忍下来。 “不要再说了,哥,不要再说了。”她摇摇头,低喃着道。“从小到大都是大 哥你在照顾我、保护我,现在该换我为大哥做些什么了。”即使必须背叛她的爱, 她也没有退路了。 秦重豪无言的放下手,扭曲的脸庞显示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毕竟,有哪个 男人有这么大的度量,愿意将自己钟爱的女人交给另一个男人呢? 望着秦洁絮转身离去的落寞身影,他懊恼的咬紧牙关,心头正似万蚁钻动般的 疼痛着…… ??? 当她循着原路走回靳王府之时,惊讶的发现等在一旁的侍卫似乎早已知道她会 回来似的,没多说一句话便默默的领着她往王府内走进,最后停驻在一扇雕工精细 的木门之前。 “启禀贝勒爷,人已经带到了。”侍卫恭敬的对着紧闭的门扉禀告,等着里面 的指示。 “行了,你先退下吧。”靳檠的声音低沉得吓人。 领着她前来的侍卫躬了躬身,斜眸了秦洁絮一眼之后,旋即领命退下去。 霎时,令人窒息的静默随着侍卫的离去而充斥整个空间,她正在犹豫着该推门 进去?还是等在门后听候他的召唤之际,门却在她眼前缓缓的敞了开。 “进来。”简短的命令自门的另一方传来,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平稳的让她 不安。 秦洁絮深吸了口气,顺了顺情绪,举步跨进门内,正好面对着他庞大的背影, 她有刹那间的错觉,仿佛自那宽大的背影中看到了受伤的愤怒与坚冷的拒绝。 是因为她的仓皇出走吗? 那背影沉静了许久,久到她忍不住低声开口,“檠……我、我回来了。” 靳檠的背影微微的震了震,旋即徐缓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那双黑眸冷淡而疏 离,与她离开这里之前有着截然不同的光芒。 秦洁絮不禁为他的改变而征忪了下,一只手不自觉的在胸口前攒紧。 “你为什么要走?”他面无表情的坐下来,大半的身子隐藏在宽广的桌后。 她真的伤害到他了……秦洁絮的心一揪,狠狠地痛了起来,她是如此的爱他呵, 可为什么苍天不仁,偏偏要玩弄她呢? 想着想着她的泪又悄悄的滑落,熨烫着底下白皙的冰冷肌肤。 “该死!”他发出投降的低咒,紧握的大掌霍的击上身前的桌面,发出了砰然 大响。 而她只能怔怔的流泪,太多的话不能说,只能化为一颗颗苦涩的泪珠,自失神 空洞的双眼中宣泄而出。 “罢了、罢了。”他的身影忽的自桌后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她的 面前,紧紧的揽住她,仿佛要将她全身上下的骨头全掐碎似的。 “什么都不要说了。”他呓语似的低喃,声音中充满失控的痛苦。 而秦洁絮只能无言的轻轻颔首,随着他的痛而痛着,却无法抹平他身上的伤口。 她几乎不敢想未来,那背负着背叛的未来,仿佛一条毒蛇似的如影随形的啃噬 着她,抹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 说不上为什么,秦洁絮明显的感觉到并非只有自己改变了,就连靳檠对她的态 度也不复往昔,有时她感觉他的目光追随着她而移动,可一待对上她的视线之后, 却又总是匆匆回避,除此之外,表现得最明显的,该是他对她的渴望忽的像熄灭了 似的;日时,他不再时时陪伴着她,出门频率骤增,夜时,即使他们同床共被的躺 在炕上,他也总是背对着她,仿佛他们之间隔着条河,一条无法跨越的湍急河流。 她懊恼、她矛盾,大哥的殷殷告诫与哀哀恳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自己的身 份,该是潜入敌方的密侦,可她的心却无法掩饰那份浓厚的情感与悸动,不由自主 的为他的疏离而心伤。 她的体内仿佛同时有着两个不同的灵魂寄宿其中,每日每夜在她的脑中展开拉 锯战,几乎要撕裂她的身躯与她的思绪。 天,难道这样的折磨还不够吗?究竟她要如何做才能够两全其美呢? 秦洁絮长叹了声,美丽的容颜上始终轻漾着愁绪,再也无法舒展。 “到了。秦姑娘,除了这里,请不要到处乱逛,要是让王爷看到了,会不高兴 的。”走在前头的丫环领着她来到一栋简朴的小屋之前,仔细的叮咛她几句之后, 便匆匆忙忙的离开。 秦洁絮困惑的看着丫环的背影,眉头不禁拧紧,她不懂为什么丫环要将她带到 这里,不是说檠要她去见福晋的吗!怎么会把她丢在这里便匆匆闪人了呢! 这眼前的小屋似乎年久失修,处处可见破旧的岁月痕迹,实在不像是王府中该 有的景象。她边观察着周遭的景致,边迈步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推开半敞的门片, 朝屋内走去。 “你来了吗?”靳檠坐在炕边,背对着她道。 “你娘还好吗?”她掩饰住自己的心悸,走上前问道。 靳檠耸耸肩,没有应声,可那床上躺着的瘦弱身子,与毫无血色的脸蛋,却在 在显示她正处于极端孱弱的状态。 “她……为什么会这样?”秦洁絮惊讶的捂住唇,床上的女子面容削瘦得可怕, 一双茫然无神的大眼直瞪着上方,仿佛没了灵魂似的空洞。 “大夫说她得了罕见的怪病,连他也束手无策。”靳檠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 的起伏,淡淡的,无情的令她恐惧。“檠……” 靳檠无言的举起手,阻止她的安慰,“我要丫环带你来是希望你帮我多照顾她 一些,我最近忙着商讨消灭叛贼的大计,所以不能常常过来。”他的声音异样的低 沉。 “我会的。”她答得飞快,急切得让她自己都困窘的羞红了脸,“反、反正我 也没什么事,能够帮这个忙,我很乐意。” 靳檠忽的站起身,深深凝视着她半晌,没有预警的吻住她,这吻是如此的狂烈 与缠绵,滋润了彼此干涸许久的心灵,瘫软了她的身子,无力的依偎在他的怀中。 久久,靳檠才又倏的放开她,仿佛强忍着什么似的,咬牙低喃,“我等你。” 他将她按坐在椅上,转身走开。 “什么?”秦洁絮纳闷的转身望向他,可却已不见他的人影。 他刚刚说要等她?难道是等她回到房中……秦洁絮连忙甩开自己荒谬的想法, 白皙的脸庞不自觉的臊红了起来。 她用冰凉的双手包裹着自己的脸颊,希望借此让热度降温,同时冷静下来。 为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却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感情?就连他随 意的一吻,都可以让她失魂落魄这么久? 唉……秦洁絮将视线放在眼前那张虽张着眼,却毫无意识的美丽脸庞上,轻轻 的抚开她眉旁的发丝。 虽然这张脸上明显的刻划着岁月的沧桑,可是却仍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张曾经艳 冠群伦的绝丽脸庞,想必年轻时也拥有不少的追求者吧。 她发觉靳檠跟这张脸有着些许的相似,那挺直的鼻梁及眼底的神情,简直是同 个模子印出来的,但他跟靳王爷却一点儿也不像。 秦洁絮将身子朝炕床移了移,将被子拉到福晋的下巴处,随即有一句没一句的 跟她说话,只不过都没有得到回应就是了。 呼……她不知道为什么福晋会被“弃置”在这间破旧的小屋之内,为什么靳王 爷对她不闻不问,连个丫环都对这里避之惟恐不及呢?难道他对他们母子俩真的一 点儿情份都没有吗? 她突然开始同情起这个毫无意识的福晋了…… 她怜悯的瞅着眼前跟靳檠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心头猛的揪痛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让她来替他照顾母亲,难道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示? 秦洁絮自嘲的苦笑了下,这是她以往所梦寐以求的事呵,可如今他越是信任她, 她就越感到罪恶,自责让她几乎要沉入暗黑的水底,纠缠在黑压压的水草之间,再 也没有浮出水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