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蹑手蹑脚的走着,秦洁絮小心翼翼的跟在靳檠身后,随着他走过一条条的巷弄 街道,直到他进入一栋与靳王府一样建筑堂皇的府邸之中。 她咬了咬下唇,内心挣扎着想要就此转身离去,不去管什么仇怨,但大哥的叮 咛在耳边回响,使她踌躇不前,最后还是悄悄的趁守门的不注意时偷溜进去。 只见靳檠缓缓的朝着其中一个厢房走去;她讶异的发现府中的守卫似乎有些松 懈,她跟了半天,竟然没看到半个人,她也就顺利的在厢房外的窗边找到个好位置, 侧耳聆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突袭他们了!”陌生男子的声音率先响起。 “没错,这次我一定要将他们斩草除根,一举歼灭,绝不会再让他们有逃脱的 机会。”靳檠低沉的声音随后扬起。“很好,沆已经掌握了有利的线索,我想他击 破敌人船队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了,余下的,便是秦重豪留在端亲王府中的那些人。” “嗤,那些愚蠢的亡命之徒也想要跟咱们斗,简直是自取其辱。”靳檠嘲讽的 声音传出。 “那……你想什么时候进攻?”男子雀跃的问道。 “后天清晨,拂晓攻击。”靳檠坚定的回答。 后天拂晓……秦洁絮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掐进掌心之中,柳眉纠得又深又紧,踉 跄的赶在靳檠打开门之前离去,却不知门后的那个人痛苦的扭曲了脸,停驻在门前, 迟迟没有打开那扇象征两人分离的门扉…… ??? “你今天都待在这里,没有出去吗?”靳檠推开小屋的门片,劈头便问着正在 帮福晋擦拭着脸的秦洁絮。 她的背影明显的震了震,随即恢复镇定的回答,“嗯,我在帮福晋做些清洁的 例行整理。” “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告诉你。”他阻止了她的动作,没等她回答便将她 拉出屋外。 “檠,你弄痛我了。”她惊呼了声,身子又差点儿撞上他霎时停下的背脊。 靳檠仰头深吸口气,停顿了片刻才缓缓的放松她的手腕,转向她道:“洁絮, 你爱我吗?” 秦洁絮怔愣了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而当 时她答得理直气壮,毫无疑虑,而今她依然可以在心中肯定的答他,可却怎么也无 法坦率的自口中说出来。 因为她感到愧疚,对大哥与兄弟们愧疚,也对他愧疚,不论她怎么做,都得伤 害其中一方。 “为什么不回答我?”他陡的又攫起她的手,认真的望进她的眸底,“告诉我, 我想再听一遍。” 秦洁絮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感情啊。” “既然如此,答应我一件事。”他仿佛霎时松开了紧屏着的气息,长长的吁口 气。 她抬起长睫,困惑的等着他的下文。 “不要对我说谎。”他在试探她对他的情感有多深,是否会深到让她吐实。 “我、我……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谎的。”虽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神飘忽不定。 “是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话,“我也相信你不会对我有任何欺瞒。”他的 拳头在身侧悄悄的握紧。 “我、我该进去照顾福晋了,她今天的状况好像比较好,说不定会恢复意识也 不一定呢。”她想逃开他灼人的视线,怕他会看穿她的心虚。 “如果我说,我似乎已经爱上你了呢?”他低沉的嗓音让她像个石头似的顿了 住,不敢置信的瞠目结舌。 靳檠仿佛豁出去似的,喘了口大气,说得更加坚定,“我爱你。”没错,他也 许早就爱上她,才会在知悉了实情之后,依然无法对她采取行动。 这是她等了多久才盼到的回应呵……秦洁絮简直无法形容心中的狂烈喜悦,可 这份狂喜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又被心中浓浓的忧愁给染上墨色。 “不喜欢你听到的吗?”他的眉头紧紧的拢了起来,难道连这句话都不能改变 她的心意? “我、我真的得进去了。”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接受他的爱。 既然承受不起,就只有逃了呵。秦洁絮低头越过他匆匆离去。 而这次靳檠并没有阻止她的去势,只是杵立在晚秋的凉风中,首度为人敞开的 心,一点一滴的又关闭起来…… ??? “你真是太不应该了,竟然将洁絮安置在靳檠贝勒身边当奸细,难道你不知道 这样可能会惹来多大的危险吗?”阿爹忿忿的指责秦重豪,他不知道自己稍稍离开 一阵子,局势便又有这么大的变化,他们竟然转移阵地,到了端亲王府之中。 “阿爹,我是不得已的。”秦重豪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哑着声音道。 “不得已?重豪,阿爹真是对你失望极了,即使你打小便满腔报仇的热血,阿 爹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所作所为,可这次你竟然会利用洁絮去探取你需要的情报, 阿爹万万不能苟同。”他摇摇头,事情更是出乎意料之外。 “阿爹,要让洁絮做这件事,其实比割下我的肉还要痛上千百倍,如果可能的 话,我宁愿做这种事的是我,而不是我最爱的妹妹。”秦重豪终于无法克制的说出 心中的痛楚,这阵子他的身心都承受着极大的煎熬,船队被击毁了,还有洁絮深陷 敌营。 天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所有的百姓呀。 阿爹忽的凝神瞅了秦重豪许久,长叹口气道:“我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重豪,你告诉阿爹,你是不是喜欢上洁絮了?” 心事被戳中的难堪霎时击倒了一向强硬的秦重豪,他尴尬莫名的否认道:“阿、 阿爹怎么会说出这么违反伦常的事?我是洁絮的哥哥,就算喜欢,也只有兄妹之爱, 请阿爹不要妄加揣测。” “别瞒我了,别忘了,我可是将你们带大的阿爹,有什么事会瞒得过我的眼睛?” “我……”羞耻感霎时遍布秦重豪每一根神经,但他却无法继续否认。 “唉,有时候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但有时候就算不如你想象的一般,也 不会有结果的。”阿爹说得没头没脑,搞得秦重豪一头雾水。 “阿爹,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洁絮永远都是我的妹妹,这是不会改变的。”他 像在说服自己似的宣誓着。 “是吗?就算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可以这么笃定的说出这些话吗?” ??? 秦洁絮在黑暗的子夜之中奔走,长长的发丝随着脚步飞散在身后,在夜中划出 美丽的弧线。 单薄的衣衫遮挡不了秋夜的寒凉,可她却依然自额边沁出滴滴汗珠,她走得急 忙,期盼可以化解一场即将展开的杀戮。 “是谁?”低喝声在黑夜中响起,挡去她的去路。 “我是秦重豪的妹妹,有急事要找他。”秦洁絮急切的道,一边不安的左右张 望着。 距拂晓之时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她本想早一点通知大哥,但却脱不了身。 “你有什么证明?” “我没有,但他曾告诉过我,如果要找他的话,就到端亲王府的后门处表明身 分便可以了。”真是急死人了,她真担心没时间通知大哥了。 “喔……”对方依然迟疑着,犹豫该不该相信一个陌生女子的话,“等等,我 进去通报一声。”说完,他转身离去。 “这位大哥——”秦洁絮来不及喊住他,也只有静待他去里面询问了。 夜风呼呼的吹着,端亲王府周遭是一片吊诡的寂静,秦洁絮独自站在黑暗中, 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阵的紧抽着,仿佛即将发生什么大事似的,沉重感自夜空中笼罩 而下。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离去的守卫才领着一个身影急忙的走了出来。 “洁絮?”是曹洵的声音。 “曹洵哥?是你吗?” “是我没错,不过你怎么会在半夜跑到这里?这一段时间你都上哪儿去了呢?” 曹洵关心的问道。 “我……”秦洁絮欲言又止,看来大哥并没有将她留在靳檠那里当奸细的事情 告诉他,还是别提了吧,“我有急事要见大哥,你快点带我去好吗?” “去见头子?”曹洵怔了怔,旋即干笑了几声道:“没问题,你跟我进来吧, 我想头子如果见到你的话,一定会高兴得发疯的。” 秦洁絮落寞的笑笑,怀疑大哥如果听到她即将告诉他的话,还会高兴得起来吗? “走,我们快进去吧。”夜色掩盖住两个人的神情,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进端亲 王府,急速的步伐在地上磨出的声音。 “曹洵哥,还没到吗?”她已经跟着他绕过一条又一条的回廊,经过了亭榭阁 楼,怎么还没走到大哥落脚之处? 曹洵没有作声回答,只是埋头走着。 “曹洵哥?”秦洁絮加快脚步,想拍拍前方的曹洵时,他却忽的转过身来一把 捉住了她,将她推进一扇门内,旋即又迅速闪出门外,将门给锁上。 秦洁絮大惊失色,倏的扑上前拼命的捶打着大门,呼喊道:“曹洵哥,为什么 要将我关起来?放我出去,我有话要跟大哥说呀。” “对不起了,洁絮,我不能放你出来。”曹洵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充满了挣扎。 “曹洵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大哥要你将我关起来的吗?”她不懂,为什 么他要这样对她? 门外一片沉默,而后曹洵的声音闷闷的传来,“头子并不知道你来找他的事。” 她怔愣了下,整个脑袋似乎要打结似的充满疑问,“你……” “是靳檠贝勒要我这么做的,他早料到你今晚会有所行动,所以要我从中拦截 住你,免得你坏了他的大事。”他接下来的话更是仿佛雷击似的,震得她的五脏六 腑都要翻滚出来。 “你、你说什么?靳檠贝勒……他、他不是你们的死对头吗?为什么你会跟他 ——”秦洁絮顿了顿,心中霎时明白了许多事,“原来出卖兄弟的就是你?!”这 个认知让她惊讶得无以复加。 “为了钱,也为了后半辈子。”曹洵粗哑的道。“我实在不想再过着这种流离 颠沛、不知道明天的亡命生涯了。” “你不想可以离开呀,为什么要出卖大家?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大伙儿吗?” 她激动的道。 曹洵干笑了几声,沙哑着声音道:“我们这些只知道反抗朝廷、浴血作战的粗 鲁人,一理回面到现实生活中,能够有什么好日子呢?我还想成家、生子,非得要 有银两不可呀。洁絮,你真是太天真了,难怪会放弃待在靳檠贝勒身边的富贵生活, 回到这可怕的恶梦中。” “我不是要放弃他,我是要来劝大哥不要再跟朝廷作对,避面今天的流血对峙 呀。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否则就要来不及了。”远处似乎响起了模糊的鸡呜声,天 要破晓了。 “没用了,已经来不及了。”曹洵淡淡的道,打碎了她的企盼,“其实靳檠贝 勒今晚要攻的并非端亲王府,而是被我引到外面,自以为可以偷袭靳檠贝勒的大伙 们。” “你放出假消息,引大哥他们自投罗网?”天,她不敢相信,这个人真的是她 所认识的曹洵哥吗? “我是迫不得已的。”曹洵的声音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只要过了今天,一切 都会风平浪静,我要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你最好也跟我一样把一切 都忘记,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吧。” “忘不了的,你怎么忘得了这么多兄弟的生命全都葬送在你的背叛之下?曹洵 哥,你做这种背德之事,难道真的可以心安吗?”她也想过得安心写意呀,可绝对 不是这种用兄弟们的血换来的宁静。 门外沉寂无声,并没有再传来任何的回应。 “曹洵哥——曹洵哥……”他走了。 秦洁絮挫败的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整颗心紧紧的揪了起来,没想到檠早就知 道了她的身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难道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了? 不、不可能,否则当初他不会对她这么温柔,也不会要求她留下,这么说…… 对了,一切的不对劲都是从那天她发现他的身份逃离之后开始的……她怔了怔,旋 即想起他曾说过会派两个人在暗中跟着她、保护她,所以当天她跟大哥的碰面,肯 定也尽数落入他们的眼中,然后一五一十的禀告到他的耳中了…… 这么说,他的突然冷淡、疏离,还有他前几日的怪异举动和莫名的表白,全都 是在试探她? 他在试探她对他的真心,他在期待她回应情感;可是,她却毁了一切,不但害 惨了大伙儿,还重重的伤害了他…… 这场情感的赌注,原来竟是输在自己的手上。秦洁絮凄楚的扯扯唇,终于明了 痛极之后,竟是流不出泪的笑。 ??? 叛贼在海上、陆上皆节节败退,不但船队全数被歼灭,就连陆上的余党都溃不 成军,纷纷往内陆的各处流窜分散,再也成不了气候,暂时让清廷获得喘息的机会, 卸下心腹大患。 而这场战役最大的功臣是靳檠贝勒,加上赫连沆在海上的战绩,为京城四少又 添上一笔为人所歌颂崇仰的传奇。 整个北京城可说是沉浸在一片欢喜的庆贺之中,除了端亲王府之外…… “大夫、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他,求求你。”秦洁絮被端亲王放了出来,哀 哀的恳求着,一只手则紧握着秦重豪,忧心忡忡的看着自他身体各处汩汩流出的红 色液体。 “这位姑娘,你先到外边等着去吧,否则只是误了老夫救人的时机了。”一头 白发的老人挥手将她赶出了房外,接手清理伤口的工作。 “大哥……”她的双手紧紧的在胸前交握着,连关节处都泛起青白。 “啐,真是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小的贝勒都打不过,还妄想推翻清廷?真是浪 费我的时间跟钱财,哼。”端亲王翻脸跟翻书一样快,一个败战之将,对他来说就 像没用的垃圾一样,看了碍眼,不丢不行。 “王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难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你而引起的吗?”秦洁絮气 愤的咬咬牙,当初若非端亲王的煽动,大哥也不会仇恨深种,将自己搞到这种境地。 端亲王轻蔑的睇了一脸忿恨不平的秦洁絮一眼,嘲讽的道:“这是他自己技不 如人,又怎么能怪我呢?倒是你,你不是该在靳檠身旁探听机密大事的吗?怎么你 带来的不是让你大哥获胜的消息,反而让他受了重伤?莫非……你为了那个姘夫而 出卖自己的亲兄弟?” “闭嘴,不是我,我没有。”她颤抖着身子,清丽的脸庞霎时刷白。 “哼,我不管你有没有,总之,我不是没情没义的人,你大哥也算曾为我卖过 命,我会请大夫好好为他诊治,等他伤势稳定下来之后,你们就赶紧离开我端亲王 府,否则,别怪我为了自保而‘处理’掉一些麻烦。”端亲王冷冷的撂下话后,便 甩袖扬长而去,他还得去收拾善后,好好重新计议夺取皇位之事。 相对于当时端亲王对秦重豪的礼遇,而今身受重伤的他却被随意的处置在这间 破旧的柴房之中,秦洁絮凄苦的蹲坐在一旁的石上,想起往日在寨中的开心生活, 竟有种恍惚之感,仿佛那是场梦似的,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占据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可她却没有抬手拭泪的意愿,就这 样任凭那滚烫的液体在脸上肆流。 曹洵哥应该已经逃得远远的吧?他是否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害死多少人?即使他 可以过着富贵荣华的生活,可难道他可以安稳的入睡而不忆起这些兄弟的血泪吗? 就像她一样,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若无其事的继续爱着檠了……爱着一个手刃 自己伙伴的凶手,是种折磨与罪恶,她承受不起啊。 杂乱纷扰的思绪像走马灯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在她的脑海中环绕着,最后都消失 在一张英挺豪气的脸庞之后,那张日日夜夜责难着她、怒视着她的俊俏脸庞,往后 都将生生世世的纠缠着她、桎梏着她的灵魂。 “姑娘?姑娘?”大夫的声音唤醒了想得失神的秦洁絮,让她霎时惊跳起身。 “大夫,我大哥他……” “放心吧,虽然伤口很深,不过幸好他的身子骨一向健朗,多静养一阵子便会 恢复元气的。”大夫安慰的拍拍她的肩道。 “太好了。”秦洁絮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下来,这一放松,竟感到一阵摇晃, 差点儿昏厥了过去。 “姑娘?”大夫连忙扶住她晃动的身形,关心的问道:“你的脸色很苍白,让 我瞧瞧。”没等她反应,他便按住她的手腕,仔细的为她看诊。 “这……”老人微微一怔,轻叹了口气,“姑娘,你……你可要多多休息,不 能太过于操劳,否则动了胎气就糟了。”看她分明还是个黄花闺女的打扮,怎么会 …… “动了胎气?大夫,你是说,我、我有孩子了?”秦洁絮怔愣了住,不知该喜 该悲。 大夫同情的瞅着她,缓缓的点头证实了她的询问,旋即摇头叹气的走了开。 她有了孩子了?她有靳檠的孩子?秦洁絮情不自禁的用手覆住自己的腹部,在 最初的惊讶之后,脸上缓缓的漾起充满着母爱的温柔笑容。 该喜呵,至少她还可以保留某种跟他的羁绊,她无缘的挚爱,用另一种方式永 远存在她的生命之中,或许,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