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一直以来,男人女人们似乎都习惯了从热烈归于平淡,就像是生老病死那么 自然。最初的激情永远是美妙而短暂的,就像一朵刹那开放又刹那凋谢的花朵般。 再然后,枯萎的花瓣上大多会结出一枚不酸不甜的果子,那种味道像极了陈年普尔, 说不好是香还是霉。” 下过雪的周日上午,我穿着常欢的大号T 恤,坐在电脑前。我写了删删了写, 我想不出任何一个有灵感的句子,却总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想表达的东西,最后 还是只剩了个让我无法满意的开头。我的大脑像是被掏空了,里面填充的除了浆糊 还是浆糊。我讨厌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它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一句成语,叫“江 郎才尽”。 电脑桌上放着一大盘洗好的草莓,是常欢端过来的。他说我的面部表情极为狰 狞,眉毛拧得像麻花,也许吃点水果降降火气会好一些。可是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没胃口,尤其是我,每次被沮丧袭击的时候都会不吃不喝, 想着“既然糟成这样了,还不如饿死了干净”。 他去洗澡了,他总是习惯在起床之后冲个凉,而我却喜欢在睡觉之前泡个热水 澡,在这一点上,我俩似乎永远无法统一。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呆 呆地看着屏幕,看够了又直勾勾地看着草莓,身体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灵魂的雕 像。 “写多少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穿着毛巾浴袍走了过来,身上有着淡淡的 香味。 “我写不出来了”我绝望地靠在转椅上,仰头看着他那张倒过来的大脸。嘴在 最上面,然后是鼻子,再然后是眼睛,两根眉毛在最下面,看起怪怪的。“也许我 根本不该写这个专栏,我根本就不是写字的材料。”我眨着眼睛,很认真地对他说。 的确,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似乎丧失了工作的热情。都市报的情感热线就像是 一个病恹恹的疲倦集中营,喜欢倾诉的和喜欢看的统统都是略微病态的疲倦的都市 人,我每天重复着的工作,就是搜索枯肠写出一篇又一篇颓废伤感的文字,然后再 把它们传递给编辑,签发上版,次日在泰城的大街小巷被一大群有事或没事的男人 女人们传阅着,一方面让感同身受的人们能够对号入座,另一方面让向往这种生活 的人们能够获取一星半点伪白领的优越感。 每天打来电话的读者都不少,这曾经让我产生了巨大的满足感。有一段日子, 我甚至像得道成仙般飘飘然,仿佛自己是这个城市中流浪一族的灵魂核心,或是身 体的流浪,或是心灵的流浪,总之我这里应该是他们最好的去处之一。但几个月下 来,我发现自己能写的东西越来越少,从前那股饱满的热情和一蹴而就的激情统统 不见了。每次对着电脑,从第一个子到最后一个标点,不过几千字,却总像经历了 一次完整的十月怀胎,在然后还是难产那样才能完工,这让我很痛苦,很沮丧。我 甚至开始怀念做财经编辑的那段日子:尽管要天天上班,但对着记者的稿子指指点 点挑三拣四,再然后胡乱拎出几篇像样的放在头题和倒头题的位置,这是多么幸福 的事情。 “那就吃点东西,吃饱了就能写出来了。”他捏了捏我的脸,笑了笑,不过从 我的方向看,更像是在撇嘴。 “我不想写了,干脆辞职吧。”我直起身来,把椅子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制造文字垃圾,这简直让我恶心。”想象着大家买了报纸, 看了我的专栏,再然后漫不经心地把它丢入垃圾桶,我就难受。 “你只是累了,做哪一行都会有疲倦期,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他点着了一根 香烟。 “我也要,”我把手伸向他的嘴,想抢过那跟燃着的香烟,“都说吸烟能麻痹 神经,我现在急需麻痹。” “不可以,这不是女人该碰的东西,老老实实吃草莓。”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 我的手,不让我得逞。 “我不吃我不吃!”我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像我这种没格调没品位的人, 吃东西都是浪费粮食。我不是疲倦,我很清楚。读者不是白痴,他们有自己的审美, 他们一定讨厌极了我的文字,泰城晚报的C1版会因为我的fucking 专栏而变成垃圾 堆。”我说着说着,居然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所以我要辞职,与其被总编炒 鱿鱼,还不如自己先提出来体面一些。” “谁说你是垃圾堆了?”他赶忙把香烟叼在嘴里,再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他的两个拇指就像是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不停地擦拭着我的眼泪,“宁宁她们每天 都抢着看你的那些靡靡之音,你的专栏要是垃圾,那全泰城得有多少只披着人皮的 苍蝇?” 我知道他是在鼓励我,不过我正沉迷于自我厌弃之中,我不相信任何一句善意 的或者发自内心的恭维,就算是常欢说出来的也没用。“宁宁她们是在给你面子, 就算我写得再滥,她们也不会对你讲的。”想到自己的专栏居然要靠裙带关系才能 获取几个读者,我的自卑感就愈演愈烈,并逐渐有了号啕大哭的阵势。 “卖报纸的不用给我面子吧?楼下报亭那个大嫂从来不看新闻版,整天就看你 的心事浮沉,没人逼她。”他抽出一张面纸,递到我面前。 “你骗人!”我用力擤了擤鼻涕,眼泪的流量顿时小了些,可依旧嘴硬。他的 话多多少少起了点安抚作用,尽管得到报嫂的认可算不上很风光的事情,可是有一 个读者总比没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