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速度 周日下午,学校给高三放了半天假,学生称之为放风,疲累一周的童悦也喘了 口气。 凌玲把孟愚叫来,嚷着要包饺子吃。 童悦看看你侬我侬的两人,摸摸鼻子回家去。 钱燕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听到开门声回了下头,扔下水壶大呼小叫地迎上来, “悦悦你乍不打个电话回来呢,我今天都没买菜,这可怎么好?”激动的样子象是 与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 “没有关系的,妈,我就回家拿几件衣服。爸爸呢?”童悦四下望了望。 “还能去哪,找那几个臭棋篓子下棋去了。”钱燕拿毛巾拭了下手,从卧室里 拿出钱包,“不行,你难得回来一趟,我还是去买几个熟菜回来。你先坐会,冰箱 里有我做的酒酿,你拿出来吃。”不等童悦说话,她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 童悦无力地耸耸肩,站在屋子中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愣了一会,走进自 己的房间。她的房间非常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她隔壁是彦杰的房 间,和她一般大。原先两人的房间是相通的,她十二岁那年,才用木板隔开的。 彦杰房间的门也开着,她朝里看了看,床单和枕头象是新铺的,薄被散发出阳 光的味道。 “悦悦回来啦!”童大兵开门进来,冲她呵呵地笑。 “爸怎么不下棋了?”童大兵没什么其他嗜好,就爱下个棋。 “你妈妈让我回来陪你说话。” “干吗这样隆重,我又不是什么贵宾。”童悦嘀咕。 “你妈妈很疼你的。”童大兵搓搓手,有些恳求的看着女儿。 “我知道的。”童悦低下眼帘,拉着爸爸坐到沙发上。童大兵不善言辞,到是 童悦一直在说话,他负责点头,嗯嗯哈哈的。 “对了,悦悦,彦杰今天也回来的。”童大兵突然冒了一句。 “哦!” “送他女朋友回来,顺便找朋友打听房屋贷款的事,他们好象相中了一套房, 不过不便宜呀,上海的房价吓人呢!” “青台的也可怕。”童悦掉头看着窗外。窗户开着,声音一下子散在风里。 钱燕跑了一头的汗,买了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碟凉拌海带,“这家生意真好, 我厚着脸皮插队才买到,悦悦你要多吃点。” “好!”童悦咬着筷子,专注地看着碗中的玉米粥。 “晚上要回学校吗?”童大兵问。 “当然要回的,高三可不比其他年级,现在哪家都是独苗苗,悦悦肩上的担子 重呢,是不是?”钱燕夹了一大筷海带放进童悦的碗里。 童悦乖乖地把海带嚼下。她并不喜欢海带那股青涩中带有滑腻的味,凉拌的又 加了蒜泥,她更是难以下咽。 钱燕不要她帮着收拾碗筷,“我来,我来,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学校。下次回来 打电话,我给你做好吃的。” 童大兵急不迭地下楼找人下棋去了。 童悦朝彦杰的房间看了看,“妈,那我走了。”钱燕一个晚上都没提彦杰,她 是应该早点走。 周末的公车上空荡荡的,倚着窗坐,看着熟悉的街景,也不知在想什么,下车 的时候,摸了下脸,一手的潮湿。她看看天,没有下雨,那是泪吗? 学校大门口聚了一群人,有嚎哭声,有责骂声。 她发现围观的学生强化班的居多,脸刷地就绷起来了。看到她过来,人群自动 地让开一条道。 舞台中央,谢语的妈妈揪着谢语一把头发,面容扭曲,“我就要去问问你们老 师,看看她到底怎么教你的?我花了大钱把你送到这里,三年没到,你没成材反到 成妖了。” 谢语身子死命地往底下埋,哭的嗓子都哑了。 “谢语妈妈,你快松手。”童悦一蹙眉,冲上前抓住谢语妈* 手。 “谁?”谢语妈妈一抬手,童悦没提防,锋利的指甲在她的脸颊上自上而下划 了一道,白皙的面容突地就红了,某一处还渗出了血珠。 “是童老师。”谢语妈妈看见了来人,有点窘,丢下了谢语,“正好,我要找 你。” “我们去办公室说话。”童悦蹲下扶起谢语。 “不要,我就在这里。谢语今天和一帮男生在网吧泡了半天,抽烟喝酒,你瞧 瞧她这张脸,描眉画红,还象个学生吗?”谢语妈妈双手插腰。 童悦替谢语理了理头发,“谢语妈妈,你平时会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将、玩玩纸 牌吗?” “呃?会。” “来钱吗?” “我们来得小。” “来得小,也是赌。说起来赌博都是犯法的,谢语妈妈肯定知道,为什么还要 知法犯法?” “小赌怡情。工作那么累,小玩玩给自己放松放松,怎么扯上法不法的?” “你是成年人,也知道要放松放松。谢语只有十六岁,高三学习的压力那么大, 上周刚刚月考过,她和朋友去网吧放松,不可以吗?谢语妈妈你也是从花季少女过 来的,那时候,你没偷穿过你妈* 高跟鞋吗?” 谢语妈妈张口结舌。 “小姑娘家最要面子,你让她在同学面前这样丢脸,她心里面会怎样想?” 谢语妈妈涨红着脸,傻在原地。 “如果你还想成为谢语信任、依赖的妈妈,我觉得今天你该向谢语道个歉。” “我道歉?”谢语妈妈震住了。 伏在童悦怀里的谢语也愣住了。 在童悦不可违背的视线中,谢语妈妈看看谢语,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谢语,今天是妈妈错了,对不起!” 谢语哭得双肩直颤。 “大家都回教室上晚自习去吧!”童悦让一个女生把谢语扶去宿舍洗脸换衣服, 等众人都散了,才对沮丧的谢语妈妈说,“谢语现在是叛逆期,你是为她好,但要 注意方式,不然会适得其反。” 谢语妈妈唯唯喏喏,“童老师,你的脸?” 童悦这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不会破相的。” 谢语妈妈愧疚地走了。 童悦捂着脸,咝地轻抽一口气,拎着包,突地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近。浅浅的 暮色中,借着路灯的柔光看见来人,她立马成了一株熟透的蕃茄。 刚刚人那么多,她没注意别的,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应看了有一会了。 他不说“你好”,也没说“我们又见面了”,只是轻轻唤了声:“童老师!” “你好,叶总!”她用指尖掐着掌心,命令自己镇定。目光慌乱地避开他的脸, 把眼中的羞涩藏了起来。 叶少宁轻笑出声,“手上有细菌,用这个擦。”骨节分明的手从口袋里捏出一 块手帕,花白格子,叠得方方正正。 “谢谢!”羞死她了,她僵僵地接过,眼角瞟到他的奔驰车停在校门外,他是 从车里下来的? “这两天吃点清淡的东西,不会留下疤痕的。” 他是在宽慰她吗? “你不是泰华的职工,叫我叶少宁好了。”温言轻语。 她象是失去了语言功能,只会点头了。 “去医务室涂点药吧,我走了。”他走了几步,回了下头,“童老师,做你的 学生非常幸福。” “叶……”蹩了一大口气,她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他停下脚步,鼓励地看着她。 她鼓起勇气,定定地盯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那个……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玉 佛?玉质并不太好,有点发白了,挂绳是墨绿色的。” 叶少宁拧起眉,状似思索,好一会,才幽幽地问:“那天晚上丢的?” 童悦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硬着头皮点点头。 “对你很重要?” 她沉痛默哀。 “那我回去找找。” “也有可能丢在车里。”她偷偷瞟了眼与夜色融入一体的奔驰。 “车里有个客户,现在不方便找。如果找到了,我怎么还给你?丢在校保安室?” “不,不,你给我打电话,我去取。”校保安室的几个,闲暇无事就爱八卦学 校里的老师,她不能给他们发挥的机会。 “童老师的号是多少?” 她报出十一位数字,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下,听到铃声,嘴角弯起,“童老师的 芳名是?” “童悦。” “月亮的月?” “愉悦的悦。” “哦!”他的神情是很愉悦,“行,找到了我给你电话。我真的该走了,晚上 还有应酬。” “谢谢叶总。”他再不走,她就会不争气地因窒息而晕倒了。 “是叶少宁。不过找到了,我可是要索取报酬的。” “我……请你吃饭。” “就这么说定了。童悦,再见!” “再见!” “叶少宁,老实交待,刚刚那是谁?”叶少宁一走近车,车门就开了,里面看 得正在兴头上的女子往里挪了挪,眨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这是学校,当然是老师喽!”他关上车门,朝外看了眼,已不见芳踪,跑得 真快! “你又没孩子上学,对老师笑得那么人畜无害的样,有必要吗?” “我以后总会有孩子的。” “你未雨绸缪,想得很远呀!” “不能不远。”他意味深长地挑挑眉,“你就是前车之鉴。” “叶少宁,你又拿我开刷!”女子提高了音量。 “哈哈!陶涛,不要回家告诉聪聪他爸,我挺怕他的。话说你该检讨下了,他 为啥对你特没安全感呢?” “那是因为他爱我。”陶涛抿嘴一笑,嘴角绽出两酒窝。 “少肉麻!”他扬起嘴角,不再理陶涛,拿过一边的手包,打开,里面静静地 卧着一枚玉佛,他看了又看,确实,玉质很一般。 谢语妈妈大闹的事还是传到了郑治耳中,正好有天晚自习他巡查时,在足球场 上看到高三某班一男生和一女生扭麻花似的抱一起,再正好第一轮月考的平场成绩 不是那么理想。 郑治生气了,这很可怕。 周三下午,全体高三师生到礼堂接受* 。郑治在台上捶胸顿足、挥臂呐喊、苦 口婆心,高亢处,声音都走形了。 这套说辞,学生听得都麻木了,有的在下面讲悄悄话,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干 脆眯着眼浅眠。 一阵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来。 倏地,一双双眼睛迎着花香追去。 “乔可欣回来了。”凌玲往礼堂外呶呶嘴。 童悦已经看见了,象波浪一样的栗色卷发随意地散在身后,米白的亚麻长裙, 米白的细跟扣绳凉鞋,七彩的丝绸丝巾随意地搭在脖颈,俏丽的眉眼,这样的女子 往哪一站,其他人都是衬托她的风景。 乔可欣仿若没察觉别人的聚焦,或许说她已习惯了。“开了有多久了?”她问 赵清。 赵清眼中象有把刀,刷刷几下已把她身上的衣割成条条片片,“玩得开心吗?” 喉结蠕动,咽口水的声音几里外都听得见。 “不开心谁去?”乔可欣撇撇嘴,眼睛的余光飞向童悦。童悦没接她的眼神, 专心地与凌玲耳语。 “你的意思是很爽喽!” “怎么,你妒忌?” “妒忌总得有个目标,是驴子是马,你拉出来给咱瞧瞧,敢吗?” “你配吗?”乔可欣迎着光,慢悠悠地举起手。昨天新做的指甲,一只只饱满 光泽,她弯起嘴角,笑了。 郑治神圣的演讲终于宣告结束,看看台下一株株祖国明天的花朵,他挥挥手让 班主任领着学生回教室,继续进行思想教育。 “童悦,记住啦,周五晚上。”凌玲凑近童悦的耳朵叮嘱道。 “谢了,我真的没有空。” 凌玲的笑容带了几份讨好,“没空也给我挤出空来,又不是让你嫁他,就见个 面而已。我……和周局都在的,放心,不会让你难堪。” 童悦心生无力,看看紧张的凌玲,如果她不应下,好象她们就不是同一队列了, “还有两天呢!” “我会盯着你的。” 礼堂的台阶下站着乔可欣,对着学生投过来的好奇与羡慕,懒懒地抬起眼, “没看过美女吗?好好地看着前面的路,当心摔着。” “童悦,”看到童悦过来,她忙展颜一笑。 “我要去班上看看,一会再和你说话。”童悦脚步不停。 乔可欣拉了脸,唇抿得紧紧的。 “我听人家说,乔老师就是一只花瓶。考试的时候在大腿上写小抄,监考老师 看她撩起裙子,白花花的一片,都不好意思过来。” “真的?这到是个好办法。” “你要不要学?” 童悦听着学生的窃窃低语,一脸黑线。 “童老师。”手臂被人碰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谢语,白衣黑裙,头发扎成马 尾,今天穿得很淑女。 “什么事?” 谢语拽着衣角,头低着,好半天才说道:“那天……谢谢你!”说完就跑了。 童悦站在教室门口,闪了下神,然后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带着微小的暖意,眼 底明亮仿佛汇聚成无数的星辰,这就是她最开心的神情。 见她进来,嘻嘻哈哈的声音戛然而止,学生们带有一点挑衅地看着她。 她从讲台的抽屉中拿出一叠试卷,“这次物理月考……” “老师,”班长轻轻喊了她一声,对着头比划了一下,以为她把校长的话给忘 了。 “难道校长的话大家刚刚没听明白?” 全班异口同声:“明白。” “那就行了,咱们继续讲试卷。” 全班的人嗡的一下摸不着头脑,童老师抗旨不遵? 童悦扫视了下全班,顿了下,“我一直都认为我们班的理解能力比别班强一点, 所以不需要再次重复。另一方面,这是你们的人生,你们怎么选择,作为旁观者, 老师只能尊重。你们考上清华还是北大,老师不会多加一份工资,你们上个五年制 大专,老师也不会扣工资。但是老师没有好好地完成教学任务,那就是失职。可以 继续了吗?” 班长首先鼓起掌来,接着是谢语,然后大家都霹雳啪啦地鼓起掌来,后面板着 脸的李想抬了下眼,轻轻跺了跺脚。 今晚是孟愚坐班,通常他都会体贴地替童悦把班主任的事担去。童悦讲完试卷, 想着去餐厅吃完晚餐就回公寓。 从办公楼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她朝后面的楼梯看了看,没有 人。她迟疑了下,还是走上前,“哥!” 彦杰回过身,清冷的眸子稍微多了些神彩,“下班啦!” “乔可欣在和学生会的文艺干事说话,好象是国庆晚会的事,你要不上去坐坐?” “你一直都没回家?” 童悦把飘到前额的发丝别到耳后,“我没法子回,整天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 伤了这一根根栋梁。” 彦杰轻轻叹了口气,“苏教授说你很优秀,是今年的十大教师之一。” 彦杰口中的“苏教授”就是苏陌,是他大学老师,他一直没改称呼。“这是天 上砸下来的馅饼,你在青台呆几天?” “还有两日。” “贷款的事怎样了?” 彦杰冷眸漆黑如子夜,又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晚上我们去吃炒海瓜子, 辣辣的,烫烫的,好么?” 三人行吗?她其实很讨厌当电灯泡的。她用了十二份的力气说道:“不了,我 晚上和人约了吃饭。” 彦杰苦涩地笑:“那好吧!” 仿佛为了证实她的话,手机此时恰到好处地响了。 “我接电话,”她都没来得及看来电号码,慌忙背身接下接听键,“你好,我 是童悦。” “猜猜,玉佛你落在哪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喧闹,象是重型机械运作的声音,但那暖暖的磁性嗓音一 扬起时,童悦脸红了。 “我猜不出来。”为了听清他的话,她往幽静的树荫间走去。 身后的彦杰深深地凝视着她,咬了下唇,转身融入慢慢渐浓的暮色中。 “是在阳台上。” 童悦脑中本能地就闪出月光下琦丽的一幕,这下,脚趾头也红了。 她听到杂乱的声音隐去,接着传来的是汽车的引擎声。“那……你想吃什么?” 说好的,要感谢人家的。 “没有玉佛,也可以提要求吗?” “呃?” “我今天在工地,怕弄丢了玉佛,放家里了。怕你着急,先告知你一声。” 话都说出口了,怎好收回?昂贵的餐厅她请不起,这个时间也定不到位,他们 现在也不可以去情调暧昧的情侣餐厅,免得更难堪。她想了想,请他去吃麻辣烫。 一大群人挤在一个大厅里,热气腾腾,没有话说,可以打量四周的人,也可以专注 地煮火锅,气氛至少不会太窘然。 收了线,抬起头,视线内已没有彦杰的身影,她默默地站了一会。 中秋时节,麻辣烫里还不算拥挤。羊肉串、鱿鱼串、大红虾、紫茄子、金针菇、 莲藕片,满满的摆了一桌。叶少宁不象前几次穿得那么衣冠楚楚,藤绿色的衬衫, 灰色长裤,裤管和鞋上沾了一层泥土,手中拎了个安全帽,发型也有些凌乱,真的 是直接从工地赶过来的。 “应该回去梳洗下的,但时间不允许。”他微笑的样子并没有多少抱歉。 童悦觉得这样很好,穿太正式,她会有窒息感。随意了,就是一个普通的聚会。 “开车了吗?” “嗯!” “那就不点酒了,喝酸奶还是果汁?” 叶少宁眼底明亮,“果汁吧!” 她特地跑到后面的厨房看看水果是否新鲜,当着面看着人家榨了两杯橙汁。 隔着一张桌子,眼前的童悦秀雅的清眸象两只黑色的蜻蜓,在桌子的两边滑来 滑去,就是不与他对视。装果汁的杯子很大,有藤蔓状的把手,中间是一圈花瓣, 很漂亮,她用手指一片片划过去,一副入迷的样子。在学生面前的童悦是冷然而又 镇定,再复杂的情况都能俐落地处理,和同事在一起时,童悦淡如远山一般,而那 晚,她火热狂野象一朵盛开的罂粟。 此时,童悦却象一个乖巧羞涩的小姑娘。 叶少宁扬起眉梢,笑了。 “你怎么不吃呀?”童悦见他只夹了两筷莲藕,其他的都没什么动。 “平时应酬太多,对外面的食物没什么胃口,一会我吃些点心就可以了。”他 微侧着头,端详着她,“告诉我,那个玉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童悦飞快地抬了一下眼,又赶紧低下眼帘,“我研究生毕业那年,和同学去峨 嵋山玩,在山下的玉器店里听导游说,把玉器带到金顶上,在日出时,请老和尚开 光,会带来好的运气。” “你信这个?”叶少宁忍俊不禁。 “我同学也讲这个很唯心,不过都来了,而且那么一大早上去,就买吧!” “一般女孩都挑玉佩或玉钱,你怎么挑了个玉佛?”叶少宁觉得奇怪。 “男戴观音女戴佛。”她立刻说。 叶少宁细长的俊眸眯了眯,“另一块玉观音给了谁?” 她略感一丝讶然,随即还是老实回答:“在我哥哥那里。” “你还有哥哥?”印象中,象他们这一辈,独生子女居多。 “嗯,比我大四岁,在上海工作。” “什么工作?” 浓厚的火锅水汽后面,是他安静地望过来的俊容,她有些恍惚,抬头看一会儿 系着蓝围裙举着托盘在桌间穿行的女服务生,那个女孩的嘴角一直撒娇地抿着,腮 边有一颗褐色的小痣,俏丽得很。 “他是学哲学的,这个专业不太好找工作,他做过文秘,推销过保险,现在是 一家法国红酒的上海代理。” 这个工作赚钱多,但彦杰为了推销红酒,经常陪客户喝得酩酊大醉。红酒度数 不高,后劲却很足,有时要睡一整天才能清醒。有一次她去上海看他,他应酬回来, 硬撑着把门打开,然后倒在客厅的地上就睡沉了。她拉不动他,只得找了条毯子, 让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什么牌子?”他好象来了兴趣。 她说了一个名字。 “老牌子了,不错呀!” “你知道喝红酒的正确姿势吗?” 他故作一本正经地摇头。 她示意俏丽的服务生送来一个高脚杯,高高举起,“不论喝红酒或白酒,酒杯 都必须使用透明的高脚杯,由于酒的颜色和喝酒、闻酒一样是品酒的一部分,一向 作为评断酒的品质的重要标准。使用高脚杯的目的则在于让手有所把持,避免手直 接接触杯肚而影响酒的温度,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并持瓶颈,千万不要手握杯身, 这样既可以充分欣赏酒的颜色,手掌散发的热量又不会影响酒的最佳饮用温度。” “啊,今天真是长见识了。你……们兄妹感情很好呀?” “兄妹的感情怎么会不好呢?”幽幽的语气,听着不象是满满的娇嗔,而象是 无奈的轻愁。“你有妹妹吗?” 他耸耸肩,“没有,不过我有一个形似妹妹的朋友。但是她现在嫁人了,重色 轻友,几乎不太理我。” “你喜欢她吧?”灯光下,一双清眸涤荡微转,明媚动人。 “那时太年轻,不知道怎么争取一个人,以为喜欢就可以了,其实不够的。” 他举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果汁。 他抢着买了单,“又没把玉佛带给你,哪好意思要你破费!” 钱不多,她不好意思坚持。 外面已是华灯闪耀,清凉的夜风习习,青台的秋夜是非常惬意迷人的。“这里 没有车位,我把车停在对面。”站在餐厅门口,他对她说道。 “嗯!”她准备就在这儿道再见。 “是回公寓还是回学校?”街上行人簇拥,他在她身边,挡住推挤的人。 “回公寓。” “我送你。” 她急忙摇手,“不用,不用。” 他莞尔一笑,低声道:“我今天没喝酒。” 她的脸迅速绯红,忙把头转向一边。“我们不顺路。” “你知道我准备去哪?” 这下,她连心跳也失控了。 陪着他穿过斑马线去马路对面取车,路上他接了两个电话,谈的都是工程方面 的问题,到也不用费心地制造话题。 他的记性真好,不需用她提醒,黑色奔驰稳稳地停在巷子口。 “再见!”她推开车门,吁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他探出车窗,笑问。 她回转头,“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什么时候再见’?” 她愕在巷子口单薄的路灯下,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他很有诚意地凝视着她,嘴角荡漾着笑意。 “周五下午有课吗?我带你去工地转转。”他趁热打铁。 她瞪大眼,心狂跳。 言情小说里,男主通常爱玩些浪漫的把戏,带你去看海,带你去看流星,带你 去看烟火……到底过了而立之年了,她也不是纯纯的小女生,他说她去看工地,非 常务实。 她居然轻轻地点了下头。 周五下午她有一堂课,可以和赵清对调下。 “进去吧,我周五饭后去找郑校长有事,然后去办公室接你?” “不!”她脱口而出。 他挤挤眼,大笑,“知道了,那你在校门外等我吧!” 她转身,也不知怎么回的公寓,只觉着身子很轻心很软。 周四,凌玲把她堵在楼梯口,“你周五挤出时间来了吗?” 她一脸为难,“我恐怕不行,你替我向周局道声谢。” 凌玲脸一拉,身子一扭,气呼呼地出了门。 她眨眨眼,捧着课本拾级向上。孟愚去上课了,赵清边改作业边和乔可欣在聊 天。这两人在学校人缘都不怎样,却是谁都不敢得罪的。 赵清外形粗鲁,讲话猥琐,但是教学很不错,特别能捉题,他不象童悦是跟班 走,他一直执教高三强化班数学。 乔可欣到底是专业院校毕业的,有一幅好嗓子,钢琴弹得不错,而且会编舞。 实中在文艺方面全靠她挣面子。 “人家说一周内就给你通知?”赵清有点不敢置信的样。 “嗯!”乔可欣重重点头,眼睛盯着童悦。 童悦在办公桌后坐下,对两人的话题不感兴趣。 “啧,到底是大都市,机会就是多。不过,乔老师也是有颗明珠,在哪都会灼 灼闪耀。那个学校是识宝了。称心了吧,以后就可以天天和男友耳鬓厮磨,不用跑 来跑去的。我要同情郑校长了,实中没有了你这道美丽的纤影,他会凋零的。” “他才不会,今年又多招了两个班,他乐得嘴巴就没合拢过。” “那你啥时办手续?” “和那边协议一签,我就过去。” “这么急?” “怎么,舍不得我?”乔可欣嘲讽地睨了他一眼。 赵清嘿嘿地笑,到不生气。“我是舍不得呀,童老师也会舍不得,你俩可是高 中同学。” “赵老师,明天咱们调个课,可以吗?”童悦突然抬起头来。 “只要理由合理,我同意。” “相亲。”童悦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君子有* 之美,行,行!”赵清头点得象小鸡啄米。 隔壁办公室的老师找赵清有事,赵清出去了,办公室内只留下乔可欣和童悦。 童悦埋头写教案,乔可欣把椅子拉到她桌边,推推童悦:“对方是什么样的?” “等你真的成了我大嫂,我会向你汇报。”童悦头也不抬。 “童悦,”乔可欣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你是不是还在气我和彦杰对你隐 瞒恋爱的事?” “我为什么要生气?”童悦冷了脸。 她更不懂他们有什么必要向她隐瞒?恋爱不是一件神圣而又美好的事,难得弄 得象地下工作似的更刺激? 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乔可欣名声不好,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们因为是高中同学,谈不 上很要好,有时一起逛个街、吃个饭。彦杰从上海回来,打电话给她,她和乔可欣 正好在街上,于是一同去火车站接人,就在火车站旁边的川菜馆吃了饭。 彦杰回家过年,三个人又聚了一次。她和彦杰都是话少的人,乔可欣银铃般的 笑声从头笑到尾。 初六那天,彦杰说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看苏陌。钱燕和童大兵串门去了,她一个 人吃的晚饭,觉着无聊,跑去找乔可欣玩。 只叩了一下,门开了一条小缝。她看到乔可欣穿着彦杰的衬衫站在门后面,彦 杰裹着浴巾站在浴室外,头发是湿的。如墨般的眸子幽深得慑人。 她掉头就下了楼,楼道阴暗的光鲜恍恍惚惚地照着她瘦削的肩膀和手指,她用 围巾把头包得实实的。彦杰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她不愿回头看他的窘迫。天空飘着 雪花,她在呼呼的风中,自己走回了公寓。 彦杰是她的哥哥,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上床,和她真的没有关系。但是那一 晚,心就是疼得象碎裂了一般。 “这次,我对彦杰是真心的。”乔可欣脸有点红。 “我从来没有怀疑。” 说完,童悦继续低头写教案,只是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叶少宁是个细心的人,周五早晨特地发了条短信过来:别忘记我们下午的约会。 她握着手机,把那一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她的心情沉稳而 又安定。 “来,戴上。”一上车,他给她扣上一顶安全帽,看她没穿衬衫长裤、跑鞋, 脸露赞赏之色。 安全帽太大,遮住她的眼睛,她往后扶了扶,“工地上很危险吗?” “不,但我要让你更安全。” 他一直在注视她,她的眼睛用不着接触他的眼睛也知道。 工地原来是实中的旧校址,打桩机正在工作,工人跑来跑去,不时有人尊敬地 和他打着招呼。原先的校舍和树木已找不到一点痕迹。她跟着他走进去,他小心地 将她护在身后。 她努力辨认了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里原来是图书馆,门口有棵雪松, 树下被雨水冲刷出一个小坑。我刚工作那年,青台下暴雨,校园里被淹了,我打着 伞去上课,没提防那个小坑,一下子栽了进去,淋得象个落汤鸡,学生站在楼上一 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你还有这么糗的事?”他笑。 “不止这一桩呢!” “以后一件件说给我听。嗯?”他突然地牵住她的手,她本能地想缩回,但在 他炽热的视线里,全身的力气都象被蒸发了。 有个皮肤黑黑的男人跑过来和他说事,他松开她,让她往边上走走,离打桩机 远一点。 说工作的时候,他也是一脸温和。象泰华这种大集团的总经理,应是商场精英 中的精英,他有条件不可一世的,但是他非常谦和。 她安静地站着,耳边是打桩机轰隆隆的声响,她却象感觉不到似的,眼里心中 仿佛只有他一个。 她陪着他一直在工地呆到天黑。 “一个从小玩的哥儿火烧眉毛地催我过去,本想一块吃晚饭的,现在看来要推 到下次了。”上车前,他很过意不去地对她说。 心里面有一点失望,但她没有外露。“我晚上也有约的。” “真的?”他挑挑眉,不太相信。 她当着他的面,给凌玲打了个电话,凌玲惊喜的叫声刺得耳膜隐隐作痛。 他把她送回公寓,急匆匆走了。 她懒得出门,却经不住凌玲的好说歹说,无奈冲了个澡,换了身连衣裙。 周子期亲自开车过来接人。 凌玲可能觉得和她达到了联盟,在她面前,毫不顾忌地和周子期撒娇。周子期 有点不自如,端着幅架子。却经不起凌玲的柔情攻势,最终破功,笑得象胖弥勒。 “我那哥们可不象我这幅体型,童老师,你好好地把握。”上楼时,周子期暧 昧地向童悦挤挤眼。 童悦心内一阵翻腾,已经非常后悔了。 凌玲怕她逃脱,死死地挽着她的胳膊。 周子期是餐厅贵宾,老板亲自出来领着走进雅间。凌玲好象也来过多次,熟稔 地和老板打着招呼。 “叶总已经到了。”老板推开门。 童悦抬起眼,一下就看到一个小时前刚分手的叶少宁言笑晏晏地站在里面。 最吃惊的人是凌玲。 周子期和她说起叶少宁时,她以为他是带有夸张成份的。一个三十刚出头的男 人,有地位,长相又不俗,倒追的女子怕是如过江之鲫,哪里有剩的机会? 她带童悦过来,只是想卖个人情,没想到这男人甚至比周子期讲的还要好。 她看看童悦,陡然间到生出几份羡慕。 童悦只有几秒钟的惊讶,快得其他人都没捕捉到,她已恢复了平静。而叶少宁 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并肩偕立的两人之后,凭空地冷却了。虽然不能讲冷若冰霜, 至少礼数是周全的。听完周子期的介绍,他礼貌颌首,给两位淑女让座、倒茶。但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明显的心神不宁,完全是应付。 周子期不住的把话题往童悦身上引,他就是不接话,眼神也不乱瞟,仿佛与他 一臂之隔的童悦是把椅子,不值得多瞧。 童悦真把自己当了把椅子,捧着一杯茶喝得很专心,一言不发。 幸好有凌玲和周子期在,场面还不算太冷。 雅间装饰简洁优雅,幽幽暗暗的灯光,干花的香味和茶的香气,丝丝缕缕在室 内缭绕。 四人喝着茶,凌玲先从陆羽的《茶经》聊起,然后到《红楼梦》中的妙玉积雪 泡茶,再从英国的下午茶说到她喜欢的卡布基诺。周子期含情脉脉地倾听着,适时 地提醒她喝点茶再继续,在桌下悄然握着凌玲的一双柔荑,心动地又是捏又是揉。 叶少宁眉头微蹙,连应付也不肯了,“子期,你点菜了吗?我一会还得去见下 设计师。” “这么没风度?”周子期尽力瞪大了眼,口气里有些责怪的意思。 “我是真的有事。你儿子现在身体怎样了?”叶少宁不领情他的暗示,漫不经 心地问道。 周子期对着叶少宁轻踢了一脚,忙偷瞄凌玲。 凌玲脸上是沉得住气的,心里面却对叶少宁来了火,讲话时也不象刚才婉约博 学,不知觉语气生硬了几份。 童悦仍然让人看上去喜也看不出恼。 这顿饭,象个水平一般般的厨子,菜不咸不淡,不难吃,也没啥可回味的。 吃完饭出来,周子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请凌老师帮我侄女补习下英语, 少宁,你能帮我送下童老师?” “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车。”叶少宁眉宇间流露出不耐烦之色,童悦看得出来。 “我时间上有点紧。”叶少宁也没讲客套话,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周子期呵呵一笑,“这家伙今天工作可能不顺,心情有点不太好。唉,在乐静 芬手下办事,那可是伴君如伴虎。童老师,以后咱们再约。少宁他平时不这样的。” “谢谢周局。”童悦抬了抬眉,最大程度给予周子期一点宽慰。 “这种仗着有几份皮相的自大狂,咱们不稀罕,不用下次了。天下男人又没死 光光,走过这个店,后面是一村又一村。”凌玲记下叶少宁刚刚在桌上故意提周子 期儿子的事,心里面恨得牙痒痒的。周子期说过和叶少宁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儿, 他和她的事,叶少宁肯定是知晓一二的。 “乖,别孩子气!”周子期打着哈哈,生怕凌玲往心中去,憨笑着忙赔不是。 “站台好象在对面,我先过去了。周局,谢谢你的晚餐。”童悦这两天正和学 生讲电学,不想站在大街上复习一支电灯泡最大的能量是多少。 面纱已然掀开,凌玲索性不遮不掩了。她和孟愚说晚上陪童悦出去,周子期对 妻子说找叶少宁喝酒,两人当然不能浪费这美好的时光。“路上注意安全。”凌玲 说道。 童悦挥挥手,穿过车流,转眼就消失在街头。 对面其实没有站台,但为了不想看到周子期和凌玲,童悦只得往反方向走。疾 行时,一声尖税的刹车声戛地在她身后响起,她扭过头,灯光下,叶少宁冷峻地凝 视着她。 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叶少宁砰地推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她怔了怔,折身上车。 不等她坐好,车子嗖地一下往前飞去,她幸好用手撑着,不然头就栽向前面的 车玻璃了。她侧过身看看他,他眉头紧拧,唇抿着,目光笔直。 又到巷子口了,她没有急于下车,静静地坐着,十指绞缠。 “后面我很忙,玉佛我明天让秘书快寄给你。”温雅的嗓音,冷起来也是硬邦 邦的。 “好啊,那麻烦叶总了。”她推开车门,下车站好,轻轻关上车门,回过身, 冲他摆摆手。看着他车掉了头,才转过身进了巷子。 走几步,她回下头,在夜色中,依稀还能看到黑色奔驰的纤影,她不由地嘴角 微弯,眉眼如花朵般绽放开来。 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快了,也很久没有忍俊不禁的感觉。 因为在意,才会计较。 因为认真,才会生气。 因为珍惜,才有期待。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这种感觉真好。 备完明天的课,改好周练的试卷,凌玲哼着歌开门进来了,手里面提着一大袋 进口的红提和木瓜,“子期给你的,说代那个叶少宁向你道歉。” “人家又没得罪我,有什么好道歉的?”童悦关上电脑,看到凌玲微躺在在她 床上,轻皱了下眉头,起身找衣服洗澡。 “怎么不要道歉?他态度就是不好。”凌玲噘起嘴,“不就是个总经理吗,眼 睛长在头顶上,凭什么瞧不起你?” 童悦拿衣服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瞧不起我吗?” 凌玲咬了下唇,翻翻眼,酸酸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你被我受累了。都怪子期,嘴巴不严。” 童悦轻轻哦了一声,“你知道他结过婚了?” 凌玲懒懒地坐起,两腿晃了晃,“他结婚比较早,都四年了,孩子十四个月, 妻子是机关干部,我偷偷瞧过,长相并不差。在遇到我之前,他只爱着他妻子。他 说没有出轨,那是因为,我才出现。这话听得很让人心动。我没想过破坏他的家庭, 也没想过离开孟愚。” “孟愚是中文系的才子,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把他倒追到。你熟悉孟愚的,心里 面除了教学,没有其他。他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要和他在一起。在情感上,他习 惯被动,幸好他骨子里是极传统的,不然要是别人比我强,他估计也会给抢走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即使爱,也没有我爱他多。我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八 年了,孟愚还不知道。子期虽然不英俊,可是和他一起,我有种被捧在掌心里的感 觉。你可能不相信,他连我的* 期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只是也想被别人爱着。” “你们想一直继续下去?”童悦问道。 “我们很有分寸,并没有伤害彼此的另一半。”凌玲没有直接回答。 童悦沉默。 如果周子期只是个普通的小职员,凌玲的爱情还能这般伟大吗? 青台的房价日升夜涨,凌玲却能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低价从开发商手中购得 一套黄金地段的海景房。她脖子上那根蒂凡尼的钻石链子,身上的品牌时装,卧室 里挂着的睡衣也都是市场上顶尖的品牌,包括现在搁在桌上的进口水果。 周子期确实爱得很付出。 一个是才貌双全的未婚夫,一个是带来丰厚物质的情人,鱼和熊掌兼得,这是 一个女人最完美的生活模式吗? 她不知。 第二天,高三继续上课,童悦跑了两趟收发室,都没她的快寄。 “童老师今天心情好象很好。”晚自习上,班长悄悄对同桌说。 同桌讶然,“何以见得?” “她在笑。” “她会笑?”同桌眼珠子差点吓掉,抬起头,撞上童悦冷冷的视线,忙摇摇头, “这是你的幻觉。” 彦杰是傍晚的火车回上海了,回来近一周,和童悦就见了一次面。“嗯,一路 顺风!”接到他的电话,童悦只说了一句。 两个人握着手机沉默了有两分钟,最后是彦杰先挂了。乔可欣和他一同走的, 两个人凑足了钱,去上海缴房子首付。 童悦还记得彦杰在上海租的小公寓,楼道里黑黑的,八点过后,她就不敢下楼 了。三十多平米,又是卧室又是厨房、洗手间的,她过去,彦杰就得睡地上。就那 么点的小地方,离上班的单位要坐二个多小时的车,租金却高得吓人。 彦杰说,等他以后有了钱,要买一套大房子,有大大的卧室,温馨的婴儿房, 书房里摆两排书架,餐厅的窗子宽敞明亮,阳台里能放两把大大的躺椅,洗手间里 有浴缸,也要有淋浴房……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吧! 青台是在一场雨之后凉的,淅淅沥沥,下了两天,还没有停的意思。 童悦想起很久没有和桑贝联系了,趁周日晚上没事,冒着雨主动去夜色迷人看 望。桑贝不在吧台里,酒保说楼上有贵宾,她上去招呼了。 童悦要了一杯苏打水,酒保给了她一碟土豆片。 刚嚼了一片,桑贝嘀嘀咕咕从楼上下来,看到她,摆了下手,急急跑进一侧的 洗手间。 童悦走过去,听到桑贝在里面吐得天翻地覆。 “又和人拼酒了?”童悦看她脸上的妆都花了,扯了张纸巾递给她。 “你以为混生活容易吗?”桑贝翻了个白眼,打了个酒嗝。 “你别那么贪,少赚点好了。” 桑贝两手插腰,朝外面呶呶嘴,“你到说得轻巧?赚少了,他们吃啥喝啥?” 两个侍应生被她的吼声吓住,朝里瞥了一眼。 “你还忧国忧民呢!这世上少了桑贝,地球肯定不转?” “你少讲风凉话,我今天可都是为你。”桑贝豪爽地一抹脸,瞪着她。 “你神智清晰吗?”她抬手欲摸桑贝的额头。 桑贝拍开她的手,“去你的。我就让你帮了一次忙,没想到,却惹了祸根。那 个九州建筑公司的怀总对你上了心,每次来都要找你,我每次都撒个谎,都为你喝 一大杯酒。” 童悦撇嘴,想起是那个拽她尾巴唱歌象嚎的男人,“他今天又来了?” “嗯,请泰华集团的乐董和叶总,笑得象孙子似的,估计是想中世纪大厦的那 个标。” “世纪大厦?” “就是你们实中旧校址那块地,泰华分成十个标,基础、土建、装璜啥的,现 在建筑行业的人全盯着呢!这大厦是青台第一高楼,设计是迟灵瞳和她先生合作的, 这两人可了不得,中西合璧,都是天才型的,所以乐董和叶总那个牛呀!瞧,那就 是乐董。”桑贝用胳膊肘儿撞了下童悦,忙换上一幅笑脸迎上前去。 乐静芬是个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一颦一笑都带着疏离,但她转身看向身 边的叶少宁时,浑身立刻散发出女人味十足的温婉。 “乐董,这么快就走了吗?”桑贝笑得很狗腿。 “老公在家等我散步呢!”乐静芬应道。 桑贝吐了下舌,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打趣道:“难道车总一时不见乐董,就 心惊肉跳?” “哈,老夫老妻,没那么夸张。我最近腰不太好,医生让我尽量多走走,他盯 得紧。” “好恩爱哦,真让人羡慕。说起来,好久没看到车总了,让他有空也来照顾下 我的生意。” “就冲你这小甜嘴,他肯定会来。” “乐董明察,在车总面前,我可是很乖的。”桑贝站得笔直,象少先队员似的 举起右臂发誓。 乐静芬大笑,回头看看叶少宁,“知道了。少宁不要送了,怀总这么盛情,你 别拂了他的意,但是也别喝多,你开车呢!” “对付怀总,我那点酒量还可以。” “这几天你挺累的,明早多睡会,不要着急上班。” 叶少宁笑笑,“我不累。” “年轻真好!”乐静芬拍拍他的肩,眼中流光溢彩。 桑贝等着乐静芬上了车,又把叶少宁送到楼梯口,这才颠颠地来陪童悦。 童悦倚着洗手间的门,这地方灯光暗,不刻意是看不到这边的。 “哇,”桑贝直喘,以手作扇,扇个不停,“其实我又不是泰华的员工,不知 怎么,和那个乐董讲话,我就紧张。” “你有求于人家吧!”童悦说道。 “呸,和气生财好不好?不过那女人气势太强,人人都怕她,包括她老公。她 老公也混得不错,是几家欧美品牌的四S 店老总。嘿嘿,曾经勇敢地与乐董高调离 婚,后来迫于淫威,又乖乖复婚了。你有没瞧出来,那女人对叶总不错。” 童悦慢悠悠转过脸看她。 桑贝踮起脚凑到童悦的耳边:“泰华的元老级员工多了去,那个叶总才三十出 头就高居总经理之位,不奇怪吗?建筑业的人传他是乐董的小白脸。” 童悦讥诮地倾倾嘴角,“白痴!” “你干吗骂人?” “小白脸不得捧着含着,舍得这样扔在外面风吹日晒?” “小白脸……也不全是一个类型的,反正她对他好,这是真的。不和你说了, 你整天和一帮长痘痘的孩子混,变弱智了。” 桑贝拂拂手,一扭一扭地回吧台了。 童悦跟上去,继续喝水嚼土豆片。 客人接踵而至,桑贝忙自己的,也不多理她。 “给我一杯咖啡甜酒加牛奶。”近十点的时候,童悦对酒保说。 桑贝听到了,竖眉瞪眼,“你疯了!你能喝吗?” “我看不行吗?我会付钱的。” “悦悦,你今晚怪怪的!” “我很正常,你别管我。”童悦挑挑眉。 酒保看看桑贝,见没阻止的意思,给童悦调了一杯酒。 桑贝见她真的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并不挨嘴,估计这女人是大姨妈到了,神经 有点异常,轻叹摇头,看见门口来了个熟悉的客人,风摆杨柳似的上前迎接。 童悦摇晃着酒杯,听到楼梯上有人说:“叶总,我的事就拜托你了。” 她闭上眼,缓缓地举起酒杯凑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童老师……”酒保突然大叫一声,瞧着刚刚还好端端的童悦* 和面孔突然变 得紫青,嘴巴半张,胸口起伏不停,象是呼吸非常困难。 童悦抬了抬手,想让酒保声音不要那么大。手在半空中划拉了一下,她华丽丽 的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是在医院的急诊室,天花板象是年代久远,有些破裂灰暗,吊着的日光灯 也是灰尘扑扑的样,让人怀疑上面是不是成了蜘蛛的窝。视线慢慢下挪,输液瓶已 经滴了一半,她看来昏睡有一会了。胸口那种如大石* 的闷缓解许多,继续向下, 对上桑贝惨白的一张脸。 她想开口说话的,还没张嘴,桑贝突然扑了上来,又是捶又是打,毫不手软, 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丫的活腻了吗?你让你别喝,你非要喝,有本事别发病呀!” 她滴着药液,没办法还手,又没办法闪躲,只得讲道理:“有话好好说,君子 动口不动手。” “我动你敢把我怎样?你和自己过不去,跳海呀!跑我哪里折腾,是想砸我场 子?” 桑贝又是一掌,实实在在的,童悦痛得直咧嘴:“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谁没有 过心情低落的时候。” “心情低落,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话不是桑贝说的,是个清冷低沉的男声。 她屏住呼吸,察觉屋子里还有一人,正慢慢地向床边靠近。她询问地看向桑贝, 桑贝咬了咬牙,头一扭,瞬间,从母夜叉变身成为夜色迷人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那个……那个叶总,今晚真是麻烦你了。改* 到夜色迷人,我再郑重道谢。我朋 友现在脱离危险,都快午夜了,你看这里是医院,就不留你了,你请回去休息吧!” 从桑贝的胳膊缝里,她看到叶少宁双手插在裤袋中,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峻。 叶少宁状似未闻,纹丝不动地站在床边,锐利的目光将童悦罩得严严实实。 “叶总?”桑贝舔舔* ,又喊了一声。 “桑老板你先回,我留下陪她。”说这话时,叶少宁的头连0.01的角度都没偏。 桑贝瞪大眼睛,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眠不足影响了听力。“呵,呵,叶总真 是绅士,我哪好意思,童悦是我朋友。” “我和她也不是陌生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桑贝看看床上的童悦,又看看不象是开玩笑的叶少宁,狂咽口水,“有什么事 是我不知道的吗?” 没有人应答。 桑贝在江湖上打拼不是一天两天,多少也能猜出个一二,她识趣地歪了歪嘴, “好吧,好吧,我撤退,但是童悦,天亮后,你得给我个交待。” 叶少宁也没送她出门,任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了,只听到点滴“嗒嗒”的掉落声。 叶少宁抬眼看看输液管,可能觉着掉得太快,调了下控制器。也没拉椅子,直 接在床边坐下。 “叶少宁!”静夜里,童悦的声音听着比平时多了一份柔弱。 他摸了下她的头。 “凌玲是我同事,和我合租公寓……那天去喝茶是我第二次见周局,我和他不 熟……” 也许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台阶。 也许想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叶少宁抬了抬眉,指背轻抚着她微凉的脸颊,语气柔了几份,“为了标段的事, 我到北京去了几天,中午刚回来。” 原来是忙,并不是生气。她配合地点点头。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嗯?” 她低下眼帘,脸上绽开一丝* ,“这只是个意外。”她有酒精过敏性哮喘,一 沾酒就胸闷、呼吸困难、昏迷。 “我经不起这样的意外。幸好是在酒吧,如果你独自在公寓,后果不堪设想的。” 他心有余悸。 “以后不会了。” “童悦,”他沉吟了下,从被子里拉出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你……心里面有 个什么标准吗?” 她眨巴眨巴眼,不太明白。 “是不是定得太高了?”他揶谕地挤了挤眼睛,“或者你在等什么人?” 她懂了,稳稳地接着他的视线,“不高,也不等谁,对眼就行。” 肩膀动了一下,他笑了,温热的手掌摸* 的脸,从眉到鼻,再到嘴角、下巴, 轻轻柔柔,如温习某个过程。“嗯,真是好孩子。” 她一怔,突然也笑了。 那上翘的嘴角,飞扬的眉眼,樱红的唇,整张脸刹那间,变得生动无比。 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象春天里,暖阳下,那经春风一吹,骨碌碌冒出的一串串绿芽儿、一蓬蓬怒放 的花,那么的清新、可人,多姿又多彩。 就这么,看傻了,看痴了。 心底深处沉寂多时的某个角落,今宵酒醒何处,晓风残月,杨柳岸。 她又睡了一会。 再次醒来,已在他荷塘月色公寓的榻榻米上。故地重游,小小的失了会神。天 已经大亮,卧室门掩着,侧耳倾听,外面象是有人在讲话。 她慢慢坐起,身子有点发软。 他握着手机推门进来,“醒了!”俊朗的面容,温暖的笑意,她点了点头。 “请一天假吧,你夜里出了一身的汗。”他把她的包包递给她,“想吃什么, 我出去给你买。” “你会不会做饭?”她打开手机,翻找着年级组长的号码。 “我会煮白开水,还会煮泡面。”他耸耸肩。 “那我喝你煮的白开水,吃你煮的泡面,可以吗?” “你确定?”他蹲* 灼灼地盯着她。 热热的气在脸上腾腾地冒着,她坚定地闭了下眼。 给组长打了电话请假,说病了,又给班长打了一个,叮嘱他看着那帮栋梁别闯 祸,她二十四小时开机,有啥事第一时间汇报。 打完电话,拿着他找出来的睡衣去浴室冲了个澡。穿衣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 己,脑中不由地闪现出乔可欣穿着彦杰衬衫的一幕,她重重地甩了下头。 开水很烫,泡面很辣,她吃出一头的汗,吃到撑。 他让她去沙发上坐着,他把碗筷送进厨房,捧了一堆的资料过来陪她坐着。 “不要去公司吗?”她看到他眼下有点发黑,眼中泛着血丝,应是几夜没睡好 了。 “今天我也休息。那下面有碟,想看啥自己放。”他叠起双腿,打开卷宗。 “不会打扰你吗?” “没关系,看吧!” 她挑了盘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四川话版的,三个男人唱大戏,情节轻松, 非常搞笑。 看到一半,感觉他依了过来,扭头一看,人已睡着了。 她忙把音量调低,身子侧了侧,让他躺得更舒服些,瞟了眼卷宗,不是图纸就 是什么概预算,好象很复杂。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他握笔的手,修长的手指,修得圆润的指甲,性感突出的 指节。犹豫了一秒,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上面,然后紧紧握住。 没有狂猛的心跳,只是宁静的温馨。 她记得王力宏有一首歌叫《另一个天堂》,旋律简单,唱法平直,小感觉小情 调小深刻。 你取代这一秒我生命的空白 问题忽然找到答案 不用解释也明白 你的微笑是一个暗号 我能解读那多美好 梦想不大 想永远停在这一秒 你为我的世界 重新彩绘 是你带我找到另一个天堂 她轻描他俊朗的轮廓,喃喃低问:“你是我的另一个天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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