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 很慢的时间在爬,如同看花开花谢。 直到滑轮声音远去,叶少宁才收回视线,自嘲地倾倾嘴角,“我刚刚居然产生 了一个幻觉……” “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华烨冷然打断他,“小涛长大了,做了妈妈,眉眼之 间温婉恬静,笑起来象拥有了全世界似的。即使倒退个几年,她刚工作时,也不是 这样的,她非常可爱,但也很羞涩。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的脸首先胀得通红。而那 女孩比她多了一份爽朗、率直,看着象是在国外长大的孩子。” 华烨手握成拳,屏住呼吸,一时象跌入了记忆的长河。 叶少宁心中戚戚然。“你记得真清晰。” “当然。”因为小涛是独一无二的。 “小涛现在非常幸福,华律师,你是否……也该有新的生活?”这样的话从叶 少宁的口中讲出,非常的艰涩拗口。其实这也是他经常对自己讲的一句话,人不能 攥着从前过日子。 “我没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华烨认真地看着他,“我每天过得很充 实,身边有思涛陪着,他让我开心。” 思涛是华烨的儿子,也是他彻底把华烨与陶涛分开了。关于孩子的生母……叶 少宁低低叹了一声,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尽。但是这孩子的名字,他第一次听到, 心里面疼到发紧。 离婚不代表不爱,有时,是被逼无奈。 “如果回青台,和我联系。”他什么也不说了。华烨这么睿智的男人,不会要 别人给他提人生建议的。 华烨点头,两人告别。 老总们真的是乐不思蜀,玩到凌晨三四点才回房间休息。叶少宁是东道主,自 然得陪着。 日程安排得宽松,一行人把早餐睡过去了,九十点钟起床,直接去吃午餐,然 后是参观,听大厦管理人员介绍。 周日是到另外几幢综合型的大厦继续参观学习,叶少宁还找了复旦的一位建筑 学教授给大家上了一堂课,个个收益不小,在飞机上还议论个没完。 到达青台机场是下午五点,叶少宁不想让童悦累着,没告诉她航班,只说晚上 会到青台。这次,他没逛商场,心里想着婚后第一次出差,除了那枚玉钱,好象没 送给童悦什么礼物。候机时,看到一家小店卖工艺品,有一款象水晶球似的镇纸非 常漂亮,他买了一个,让营业员包装漂亮些,我要送给我太太,他说。营业员是位 大嫂,无限羡慕地回道:你很浪漫。 浪漫?他摇头,他其实是并不太懂情调的人,也不会哄女人。童悦现在是他的 妻子,虽然两人感情基础很薄弱,但是只要诚心地付出,一样会走向幸福的。 左修然曾经是个花花大少,阅尽人间春色,却为了陶涛砍尽天下的森林,独恋 陶涛这棵树。他问左修然,怎么就能肯定陶涛是他这辈子所爱的女人? 左修然有几份邪魅,给人不太正经的感觉,但他那天非常认真地对叶少宁说: “如果你看到一个女人流泪你会心疼,她被人欺负了,你心里比她还难受,夜里躺 在床上,不自觉地就会想起她,那么,不要纠结这是不是爱,你赶快把她抢过来, 牢牢抓紧,不然你这辈子会悔到肠子发青。” 他相信这是左修然纵横情场多年的宝贵心得。所以在童悦的公寓,看着那一桌 用心煮出的饭菜,看着她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还有那一低头时的温柔,他那时生 出一丝恐慌,如果他不娶她,日后她嫁给另一个男人,她也会为他这样做饭,也会 这样对他笑,那样娇柔地被他抱被他吻,他的心一怔,不,没有其他男人,她是他 的。 童悦不在家,陡然就觉得住惯的屋子变得冰冷了。 他给她打电话,电波里的声音很喧嚣,象是人很多。 “童悦,在逛街吗?”他问。 过了一会,才听到童悦回答:“嗯,是呀。你现在哪?” “没有人陪你吗?”他没回答她的话,想待会过去找她,给她一个惊喜。 “……有,我和桑贝在一起。你到家吃晚饭吗?” “我在外面吃好了,那你慢慢逛,多买点。” 她轻轻地笑,“嗯!” 电话一挂,他洗了把脸,下楼发现奔驰车停在楼下,他看看天慢慢黑了,桑贝 是夜色迷人的老板娘,待会要回店照应生意,他去那等童悦吧! 这个时间,还没到夜色迷人辉煌的时候,抬眼看去,厅堂里没几个客人,门僮 认得他的,见他一个人来,有些意外。热情地为他打开门,他一扭头,看到桑贝站 在柜台里,正和酒保说着话。 他心中一喜,忙过去。 “桑老板。” 桑贝眨眨眼睛,看看他身后没人,开玩笑道:“哼,叶总,这大周休的,你把 我家小悦扔家里,独自出来偷欢,不太好吧!” 他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哈,怕了吧!那给童悦打电话呀,让她一起过来。”她歪着头,长长的假睫 毛扑闪得象两只飞蝶,“我好象又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了,怪想的。还是你约了人?” 他诡异地瞪瞪她,他的手机还真的响了。 号码不熟悉,“猜猜,我是谁?”咯咯的银玲般的笑声似曾相识。 “我比较笨。”应酬场上,也会结识形形色色的女子,他一向敬而远之,语气 不温不冷。 “少宁,你真让人伤心,说起来我们日后还是亲戚呢,怎么可以转身便忘?” 如怨似斥,却分明是娇嗔。 “哦,乔老师。”他一拍脑门,乔可欣——韦彦杰的女友。 “叫我可欣好了,你说找时间一起聚聚的,我等了几天都没电话,想问问现在 你有空吗?”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沉吟了会,“有空的,我现在夜色迷人。” “那里……”乔可欣有些迟疑,接着又笑了,“那里是夜店,我去彦杰会不开 心的,换个别的地方,好不?” “不好意思,我和客户约在这里,他说要等会过来的。” “那我去合适吗?” “合适呀!”他烦躁地蹙起眉,有点看低这个女人,那天感觉非常热情,没想 到会这般矫揉造作。又不是私下约会,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好,少宁,等着我。” 这尢如戏台上千徊百转般的叮咛,他不觉勾起一丝讥诮。 平时来夜色迷人,是泰华的面子,今天到是沾了童悦的光,桑贝给他安排了一 张可以看到夜景的桌子,远离中间的小舞台,可以安静地喝喝酒。小吃是免费的, 还赠送了一杯芝华士加冰。 乔可欣一进来就看到他了,矜持地挥了下手,款款向他走来。 半路杀出桑贝来。杏眼圆睁,“看清楚了,那是童悦的男人,不是童悦她哥。” 乔可欣冷冷地避开她,“既然你知道,那就应该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来见 姑爷,还要你允许?” 桑贝皮笑肉不笑,“我哪敢命令你,我只是提醒。去吧,乖点,我会一直一直 盯着你的。” 乔可欣翻了个白眼,坐到叶少宁面前时,又换上一张笑颜。 柠檬水是桑贝亲自送的,放下时不知怎么手一滑,水泼出了半杯,她不太诚心 地用抹布抹了抹,“抱歉呀,失手,呵呵!” “没事。你要喝什么?”叶少宁问乔可欣。 “我来点香槟好了,老板娘,麻烦你了。” 桑贝在叶少宁看不到的范围内瞪了瞪她,用唇语说道:“你给我小心点。” 桑贝不情不愿地走了,乔可欣轻轻呼出一口气,修长的手作扇,“真是受不了 她,从小到大都这德性。” 叶少宁笑笑,“你们也是同学吧!” “我巴不得不是。”乔可欣冷哼,“她一直都是小悦的贴身丫头,谁靠近彦杰, 她就和谁拼命,因为她希望彦杰喜欢小悦。他们是兄妹哎,你说她变态不变态?她 说什么兄妹,又没血缘,只要相爱就能在一起。没想到彦杰爱上了我,所你看看她 吹鼻子瞪眼的样,心里面恨我的。” 她朝吧台瞥了一眼,回头时看到叶少宁沉了脸,慌忙道谦,“真是的,我干吗 和你说这些女儿家的碎碎念。少宁,你放心,小悦和彦杰真的没有什么的。要是他 们相爱,我哪插得进去?不过他们兄妹关系真的非常好,有时会令人妒忌。” 叶少宁目光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转了几个来回,缓缓低下眼帘,摇摇杯中的冰 块。他想起那块玉观音了。 “少宁,你和小悦这闪婚真的把我们吓着了,她也沉得住气,不吭一声。”乔 可欣突然神秘地压下音量,“之前,我们都猜测小悦会是我们未来的局长夫人。” 叶少宁微微眯起眼睛,“乔老师,你酒量很一般呀,这才一小杯,就醉了。我 想我客户可能来不了,我不等了,你想喝什么尽管点,我会买好单的。” “少宁?”乔可欣不解地随他一同站起,“时间还早呢。” 叶少宁低下头皱眉看她一眼,“我欠考虑了,我们的见面是有点不合适。你还 没和彦杰结婚,我们只能讲是陌生的男女,没有什么可聊的。如果童悦看到我们会 误会的。” “我们……只是喝点酒,又没做什么……” “不只是做,我连听也不愿的,”叶少宁越发的面无表情,“我曾经以为你是 关心童悦的,原来我看走眼了。”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乔可欣张口结舌,一张丽容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你有没说错我不知道,但你说话的对象错了,你忘了童悦是我妻子。听着别 人如此诽谤自己的妻子,作为老公会怎样?我没对你说重话,是看在彦杰的面子。 你别质疑我的智商,童悦是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乔老师,再见。” 乔可欣僵如化石,死的心都有了。 叶少宁漠然地越过她,去吧台签了字,和桑贝打了招呼,大步离开。 夜色浓重,天地间刮起了狂风,昏天昏地的,淡黄的路灯下,飞舞的落叶旋转 成圈,一圈一圈,渐渐成了个黑洞,漆黑一团,深不可测。 他突地打了个冷战,好像那个黑洞刮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车驶进小区,昏暗之中,公寓里的一点光线显得是那么的遥远,他的腿沉了, 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迈下了车。 他没拿钥匙,轻轻敲了敲门。 “出去吃饭的吗?”童悦在门后问道,蹲* 给他递上拖鞋。 罗佳英也在,板着个脸坐在沙发上。 他嗯了一声,抬起头发觉她两边的脸颊不同一样,有一边象是有些红肿。“怎 么回事?”他怒了。 “我没动她一指头。”罗佳英声明道。 “说什么呀,这是电梯门压的。”她嗔道,把门拉大些,侧过身子,让他进屋。 电梯门一般是感应门,感觉有障碍,很快会打开。即使偶然被* ,最多只是浅 浅的一道红印。 她脸上五道指印是那么的明显。 上一次是童大兵,这一次又是谁? 无名火熊熊燃烧着,却无处发作。他看看沙发上的罗佳英,面无表情地问道: “妈,你来怎么不打个电话?” “这么快妈就成了讨人嫌?妈来看儿子,还得预先申请?”罗佳英也来气,语 气不自禁地就重了。 他忍着火,“妈,这都讲什么呀,要是我不在家,你那么远跑来,撞个门锁, 好么?” “妈给我打电话的。”童悦从厨房里给他端来一杯热茶,拉他一块坐到罗佳英 对面的沙发上。 他一怔,难道下午童悦是被妈妈叫去了,怕他担心,才骗他和桑贝在一起? “妈妈来和我说婚礼的事。”童悦见他沉着脸不接话,又加了一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罗佳英。 “心里面乐开了花吧,”罗佳英斜睨着他,撇撇嘴,“没办法,这天下哪有斗 得过儿子的爸妈,还能怎么样,真的要与你断绝母子关系吗?算了,你喜欢就罢了, 我和你爸的想法不重要。这没几天就是元旦,大家都有假期,就在那天把婚办了。 名不正言不顺地同居着,我可怕人家在我背后戳脊梁,说教子失败。” 他轻轻捏了捏童悦的手,让她不要在意罗佳英语气里的含讥带讽。心里面悄然 松了口气,他曾以为要长期作战,想不到和平来得如此之快。 “妈,谢谢你!” “我需要的不是你这声谢谢。”罗佳英话外有话,扫了童悦一眼,“不早了, 我也该回去了。少宁,你送我回去,晚上住家里。” “我出差刚回来,明早还要开会,不想太赶,我还是住这边吧!”叶少宁说道。 “就这么黏吗?一晚上都不能分?”罗佳英是问叶少宁的,眼睛却咄咄地瞪着 童悦。 叶少宁嘴角弯了弯,神色柔和,“不黏,就不会急着结婚了。” “前辈子你是做和尚的吗?”罗佳英挫败地欲哭无泪。 “那肯定也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叶少宁亲昵地揽过童悦的肩,笑眯眯地看 着她,“是不是?” 童悦脸红红地推了他一把。 罗佳英看不下去了,倏地站起身,“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养儿子有什么好?” “没儿子,你的生活会这么充实?”叶少宁促狭地笑道,“妈,我开车送你回 去。” “你出差这么累,还是在家洗洗早点睡,我自己打车。童悦,你送我下楼。” 罗佳英摆出做婆婆的威仪。 叶少宁想坚持自己送,看看罗佳英不耐烦的神情,不想让她没完没了的借题发 挥,只得噤声。 童悦下去十分钟了,还没上楼,他把门打开,盯着电梯看看,电梯停在第六层, 不上也不下。 他冲了个热水澡,换睡衣时,看到衣柜堆了好几个大的纸袋,蹲下看了看,发 觉都是名牌衣服,还有几盒昂贵的首饰。 他屏住了呼吸。 终于听到开门声,童悦的短发被风吹得乱乱的,那张俏脸越发的红了。 “妈妈在下面训斥你了?”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 “我觉得她是妒忌我。”她仿佛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倒向他的怀里,耳朵贴着 他的胸膛,气息又柔又弱,“我把他宝贵的儿子抢来了呀!” “看来我们以后要生一个女儿了,我可不想你变成我妈妈那样。”他温柔地抱 紧她,轻轻* 着她红肿的面颊。 她突地一抖,抬起头,清眸中闪烁着痛楚与纠结,“少宁,你喜欢孩子吗?” 他点头,“知道吗,我最讨厌左修然抱着他家小聪聪在我面前显摆,搞得好象 天下只有他这个男人有本事生女儿似的。我们要是有个女儿,肯定也是象个小天使。 因为妈妈这么美呀!” “少宁,”她舔了下* ,徐徐吐出一口气,“我……带的是毕业班,又是强化 班,可不可以把怀孕计划往后推一推,等高考结束,我把身子调养好,我们再要孩 子?” “即使你现在怀孕,高考时也没生呢?你工作那边,我找郑校长去,把班主任 拿掉,只担课,应该不会太累。再不行,找人代课。”他拧起眉。 “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责任感,都没几个月了,咱们多享受下二人世界!” 他直直地注视着她,眉心冷凝。 两人的身子虽然仍密贴着,却觉得象隔着什么似的,怎么也温暖不到对方的心 了。 她不想和他有孩子吗?是阴影,还是因为别的? “这种事不能勉强,尊重你。去洗澡吧!”他欲推她。 她不依地更加贴紧他,“少宁,我今天还买了很好看很好看的睡衣,要不要看 看?” 他叹了口气,看着她努力取悦他的样,配合地把心中的不快撇到一边,“好啊!” “坐床上去,开盏小台灯。”她踮起脚,吻了他一下。 他无声地闭了闭眼,眼前的童悦,感觉象有千头万绪,却不知从哪里理起。这 个婚结得真的匆忙了吗? 他宽慰自己,不要被别人的话扰动,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台灯淡黄,浅浅地在床上罩上一层浅浅的光晕。他放松地半依在床边,听到洗 手间的门一响,抬起头。 童悦穿了一件桃红的吊带丝织睡衣,那料子太薄了,光线这么暗,都能若隐若 现地看到里面粉粉的小内裤。她又刚洗了澡,发丝湿湿的,乱乱的,唇红如樱,眉 如远黛,再加* 怯怯眨动的长睫。 这不是魅惑,又是什么? “我今天很败家,想到啥就买啥。”她朝衣柜前的纸袋看了下,目光又幽幽地 落在他身上,象个急于得到大人肯定的孩子,“好看吗?” 他含笑站起来,嗅到她身子牛奶香的沐浴露的气息,“好看,只是太多余了。” “呃?” 他低头吻在她的锁骨上,“你不觉得,这样子的你更好看吗?”腰下的丝结轻 轻地一拉,薄如蝉翼的睡衣象纱一般落在地上,他的唇慢慢下移。 她边喘边道:“真没有欣赏水平。” 他低低地笑:“哪里,这样的美只有我能欣赏到,我怎么舍得浪费?” 唇在她的胸前优美的弧线上辗转,说不清楚究竟是温柔还是霸道,抑或是挑逗 与说服……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热。 身子的肌肤在他灵巧的指尖下迅速升温变得滚烫,一寸一寸如潮水汹涌地席卷 而来。 当他的身子覆上来时,思绪很好就不能自如了,她将所有的心所有的事都暂时 抛在了脑后,她只想紧紧地抱着他,让他深入,让他温暖。 初冬的街头,罗佳英的话比漫天狂肆的寒风还要冷。 “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罗佳英再次确定。 “少宁年轻,识人不清。他中了你的蛊,我现在拂逆他,他必会恨我。好吧, 你们想结婚就结婚吧!但是,我信不过你。你有这样的妈,可不能保证你没那样的 劣根性。婚后不准住在外面,你得我和一同住。少宁常出差,我可不太放心你。还 有两年内不准要孩子。我得保证你让我满意了,你才有资格生下我们叶家的孩子。 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就永远别想进叶家的门。告诉你,少宁是非常孝训的。” “车来了!”她看到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忙招了招手。 罗佳英端着个冷脸上了车,没再看她。 她到是一直看到车消失在街头,才转过身。风一阵紧一阵地刮着,她环抱着双 臂,希望这样能温暖点,左侧的面颊被风吹得如火烤般的生疼。 命运中有很多暗示意味的因素点,其实都是上帝之手点过去的指纹印。很多事 就象两辆命定要迎面撞上的汽车似的,早出门一定会堵车,晚出门一定各路绿灯迎 候,愣是追着往一块儿撞。 她笑,细细碎碎,无惜凄凉。 她是中午的火车,算好了可以傍晚到青台,赶在叶少宁面前到家。 彦杰将她送到站台。这两天真是苦了两条腿,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花了多 少钱。彦杰象疯了一样,看到中意的就给她买,从来不看价钱。她拽都拽不住,后 来就放弃了,任由他去。 夜里,看着堆在床前的纸袋,她莫名地就想哭。 “哥,以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金茂大厦逛一逛,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于 是我又有一个新的愿望。哥,你生意做这么好,有没考虑移民呢?新西兰和加拿大 好象定居很容易的,你也移民吧,这样寒暑假我就能出国玩玩了。申请签证时也有 理由啊!”人流如川的车站大厅,她在喧嚣声中,对他说。 “你的心可不小。”彦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上海的。”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车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地方。 列车进站了,她拖着行李上电梯去站台。 “小悦!”彦杰突然从后面跑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像是抱着他全部的 依靠。“好好地和叶少宁过,要幸福。” 她的眼泪像挣脱了丝弦的珠子,越落越急,完全不受控制。 车缓缓驶出上海车站,彦杰看不见了。 她茫然地注视着后退的市景,慢慢拭去眼角的泪。 旁边坐着个女孩,手里拿着本夏洛蒂* 朗特的版《简爱》,她看完一页就抬下 头,瞟瞟她,好象很好奇。 她回以淡淡的颌首。 女孩看上去有几份面熟。其实家境优裕,娇养长大的女孩,都长得差不多,看 上去又可爱又天真。 “我刚看见了,好经典的画面啊,象二十一世纪的《魂断蓝桥》。”女孩先说 了话,嘴里嚼着口香糖。 她没有延伸话题,低头看看女孩手中的书,“你喜欢夏洛蒂的书?” “我喜欢罗彻斯待先生。”女孩歪着头,说“罗彻斯特”时发音非常的标准, 象外语电台主持人播音。 她一挑眉,“他可是有妇之夫。” “那种婚姻是个错误,所以他的爱情应该被祝福。”女孩突然瞪大眼睛,指着 窗外,“天啦,这儿也变了。” 那是进上海时的一幢标志性建筑,立在那儿有好几年了。 “你很久没来上海了?”她顺口问道。 “是呀,八年了。我离开时,上海变化可没这么大。” 她为女孩语气中的老气横秋失笑,“你几岁?” “二十三。” 女孩娇憨的样子,她以为只有十* 岁呢,必然是没经过曲折的。 “我十五岁出国的,三天前刚回国。”女孩眨眨眼睛,朝童悦伸出手,“我姓 车,叫车欢欢,你呢?” “童悦!”车可是一个不太常见的姓。 女孩的手,白皙修长,又绵又软;笑声又脆又甜。 她的二十三岁,从来没有这般青春阳光过。 “你几岁?”车欢欢反问。 她淡淡地道:“我已经到了不能公开年岁的年纪。” “真是夸张,你很漂亮,象大学生。”车欢欢很兴奋。 “只是象,事实上不是。”她摇头。 车欢欢到没纠缠,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更让她感兴趣。她乍乍呼呼的,什么都 好奇。童悦成了她聘请的专职导游,负责给她讲解。 几个小时的路程,到不寂寞。 列车进青台站时,叶少宁电话打了进来。 她走到过道上接听,电话挂上,车停了。 “青台,我回来啦!”车欢欢面朝车窗,张开双臂。 她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很奇怪,在国外度过八年的车欢欢居然只拎着一个小 包包。 “真没想到会在火车上认识一位朋友,童悦,你在哪工作?我可以找你玩吗?” 车欢欢问得很诚恳。 她不认为她会和车欢欢成为朋友。 她看见兴奋地向这边跑过来的一男一女。女人,她见过一面,在桑贝的夜色迷 人,叶少宁陪着从楼上下来的,尊敬地唤她为“乐董”,而那个男人……她闭上眼, 许多许多年没见了,岁月非常厚待他,除了头发染了一点风霜,稍稍有些发福。 那时,他给她买巧克力,买炸鸡,抱她,亲她,陪她坐过山车。过山车在半空 中旋转时,他捂着她的眼睛,叫着:悦悦,悦悦! 她叫他车叔叔。 此车亦是彼车。 她漠然地朝车欢欢点下头,拉着行李朝另一个门走去。 “来,我介绍我爸妈给你认识。”车欢欢却不肯放过她。 车城首先僵住,悄悄地从眼底瞥向乐静芬。 “妈妈,我的朋友——童悦。”车欢欢娇声笑着。 这张脸,这张脸……烧成灰,乐静芬都会认得的,还有这名字,都是耻辱呀! 怒火从骨头缝里咝咝地往外冒着。 “老公,你带欢欢先走,我和童小姐说几句话。” “静芬,走吧!”车城拉了下她的手。 她甩开。 “妈……”车欢欢怔愕住。 “欢欢,以后看到这个女人,就象看到路边的草一般,不需要多看一眼,听到 没有?” 车欢欢没看过妈妈这个样子,不觉一惊,“为什么?” “这件事你爸爸会好好地向你解释。”她轻蔑地哼了声。 “静芬,有话回去说。”车城胀红了脸,再次去拉她的手。 乐静芬再次。 浅浅的暮色里,这一切象默片一般。童悦突然明白车城当初为什么会出轨了? 至少在江冰洁如水的温柔里,可以满足他作为男人的高大与伟岸。 可惜…… “和一个孩子说什么呢?”车城冷了脸。 “这个孩子可是和她妈妈一样有着很高的抱负。她妈妈中意我的老公,女儿现 在巴结上我家欢欢,真是怨魂不散呀!童悦,你知道你名字是谁取的吗?” 昔日的羞辱让乐静芬忘却了仪态和修养,积压久久的怨怼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 通道。 车欢欢轻轻地放缓了呼吸。 童悦冷然地迎视着她的逼视。 “静芬,够了!”车城愧疚地看了看童悦,厉声想阻止乐静芬。 “老公,怎么能让这孩子蒙在鼓里呢?”乐静芬笑了,“你以前不叫童悦,而 叫童爱洁。我姓乐,快乐的乐,当我怀孕时,老公特别兴奋,他说不管是男孩还是 女孩,都取名叫欢欢。车爱乐太难听了,车乐乐又拗口,车欢欢,多喜庆呀!我真 的是特别幸福。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我老公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叫她悦悦。 小姑娘说我不叫悦悦,我叫爱洁。他说爱洁这名太老土,悦悦最好听了,愉悦的悦, 听着就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哈哈,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任何利器袭来,童悦却感觉到一种切肤断骨般的疼痛。 乐静芬神情突地一冷,“你配用我的姓来做你的名吗?” “乐女士,请你自重。”童悦拨开她戳过来的手指,“你这般对号入座,我亦 无话可讲。但你不觉得太牵强么,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意义。 长辈间的恩怨,我无权评论。你一直觉着你是一个受害者,可是事实你的家庭是圆 满的,你什么都没有失去。而她孤单在呆在那个小面馆里,我呢?十二岁就没有了 妈妈。这样的委屈,我向谁说?” “你们这是报应?老天是长眼睛的。” “是吗?老天都除恶扬善了,你现在这是气什么呢?” “你……”乐静芬气急败坏,血往上涌,突地抬手甩了童悦一记耳光。 童悦没有动弹,仿佛挨打的不是她。 她淡淡地看向车城。 车城的拳头背在身后,紧了松松了紧,却没有勇气对视童悦。 车欢欢惊恐地瞪大眼睛。 手臂象触了电,麻麻的,乐静芬也被自己的行为给吓住了。她从没有和江冰洁 正面对执过,有那么几秒之间,童悦的脸和江冰洁的重叠了,她产生了幻觉。 “乐女士,现在你满意了吗?”童悦平静地问。“其实人是不能贪心的,幸福 也不是用来挥霍的。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失去再得到不代表就是永恒。人 在做,天在看。如你所讲,一切是有报应的。你打我一巴掌,我不会还手,因为你 比我年长,你可以以老卖老,而我还是要谨遵晚辈的礼貌。车小姐只是同车的旅客, 我没有姓车的朋友。” 说完,她拖着行李箱,头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地从三人身边走过。 车城疲惫地闭了闭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欢欢,我们回家吧!” “妈,你真是的。都过去了,你干吗殊连九族、斩尽杀绝似的,我……觉得童 悦挺好。”车欢欢小声嘀咕。 “不要提这个名字,你根本不懂妈妈心中的苦。”乐静芬有些窘然,为啥没控 制住呢? “爸爸没这么失败吧,这么久,都没抹去那道阴影?妈,得饶人处且饶人,放 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何况你可是赢的那个人。” 乐静芬灰暗的心情给女儿说了有几丝开朗,“到真长大了,几句话象模象样的。 妈妈定了酒店给你接风,菜全是你爱吃的。” “我爱吃什么?”车欢欢对着爸爸眨巴眨巴眼睛。 车城配合地接话,“欢欢估计吃不来中餐,咱们去吃西餐吧!”他没有看乐静 芬,心里面象泼进了一碗黄连,苦不堪言。 复婚这些年,原来她并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他的悔意,也不曾真正的原谅过他。 “可惜少宁在外面,不然晚上让他也过来,你就能和他见个面了。” “拜托,不要再提那个名字,这两年我耳朵都听出茧了。妈,我是你女儿,泰 华的事我责无旁贷,但是其他,我自己作主。OK?” “好,好!”乐静芬宠溺地笑道,朝一边的车城撞了下胳膀肘儿,“你同意吗?” “我去开车。” 车城眉头紧蹙,转身走了。 “看到没,爸也是有脾气滴。妈,今天是你错哦,你都没给爸面子,不怪我不 帮你。” 乐静芬叹息。 童悦没有人接,顶着风站在路边拦车。 出租车生意好得很,一辆辆里都坐满了人。她等了有十分钟,眼见夜色越来越 浓,急着穿过马路,想着还是去坐公交吧,只是中间还得换辆车。 “童悦。” 一辆车戛地在她身边停下,苏陌降下车窗,讶然地看着她,“你去哪的?” “哦,我去那边搭车。”她已是疲惫不堪,没有精力应付苏陌。 “你等我一下,我到前面调个头。”童悦的肩半倾着,显得是那么的单薄。他 本来和别人约了吃饭,忙打了电话推了。 车转过来,童悦走远了。 他在附近的公交站台找到她,她夹在等车的人群中,明明四周都是人,她却象 独自走在沙漠中一样。 “走吧!”他下车替她提了行李放进后备箱中。 “车马上就要来了。谢谢苏局。”她却不领情。 “搭个便车不会要你以身相许的。”他没好气地瞪她。 车来了,上面也是挤得满满的。童悦低下眼帘,打开车门进去:“谢谢苏局长 了。” 苏陌气得一路上都没和她说话。 她说了地址,苏陌扬了扬眉,嘴角逸出一丝失意的笑。 快到荷塘月色时,苏陌问了句:“如果我现在要求你退婚,还来得及吗?” “婚姻岂是儿戏。”童悦看着窗外。 “那么作为新婚中的女人,你能不能表现得幸福点、快乐点?你一个人拖着这 么大个箱子不知从哪里回来,连个接的人都没有,脸还被人打肿了,眼神那么悲凉。 你要是和我玩任性、憋气,也差不多了。退婚吧,小悦。”他把车停在小区大门的 旁边,看看高耸的楼群,眉心打了个结。 “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象苏局和亦心那么的一帆风顺,有些风雨怕什么。彩虹总 在风雨后。现在的我很好。” 她点头致谢,下车。 “小悦,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下你吗?”苏陌痛苦地问。 她没有回答,手机在响。 “童悦,你人在哪?”罗佳英盛气凌人地问,“我找你有事。” 她立住,“我在少宁的公寓里。” “就知道你不要脸地会急着搬过去,我马上到。” 她揉揉酸痛的额头,第一次,第一次,她在想,这个婚该不该结呢? 刚把行李箱收拾好,罗佳英就来了。 “我可以同意你和少宁结婚,但是我有两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