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落地 谈不上逃跑,就是走得突然,连和苏陌都没打声招呼。 苏陌接过她电话,愕然了好一会才出声,“身体还好吧!” “好!我想先来上海适应环境。” 苏陌笑笑,知道她在说谎,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三天,她这般慌乱,必然 是遇到了什么事。 “那你先适应着,我们周日见。”他不比她,说走就挥手道别,电脑城的事, 还有朋友之间的往来,都要好好地处理下。 “你有事打公寓的座机,这个号是漫游,我……不再用了。” “我请华烨帮你办个上海的号。” “不要,我自己去办。”华烨与叶少宁是好友,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上海气象台,官方给出的温度是三十八,其实远远不止。深呼吸,感觉吸进去 的不是一口口空气,而是一团团火。 白天尽量呆在屋里,只有早晨和晚上,才出去转转。 寂寞落莫的情绪都有,只有把手平放在微微隆起的* 上,她多么感谢此时还有 小姑娘作伴。 隔天,童悦约了华烨晚上见面,特地叮嘱带思涛过来。思涛没有妈妈,没有外 公外婆、爷爷奶奶,华烨又忙,暑假在不同的兴趣班里轮流着转。 童悦给思涛买了一大堆礼物,有吃的也有玩的。 思涛看到有自己喜爱的变形金刚,兴奋地抬头看着爸爸。华烨摸摸他的头,让 他到边上自己玩。 “少宁给我电话了。”华烨盯着她,眼中露出一丝不赞成。 童悦盯着餐桌上的花瓶出神,那里面插着一枝马蹄莲。“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多话的人,除非得到你允许。但是童老师,为什么不好好地道个别呢? 你不知少宁有多着急,我没听过他那么无助的语气。” “我有道别,他只是不习惯。没有习惯是改不掉的,如果你想改。” “关于婚姻,我不会劝慰人,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失败的事例。但站在过来人的 角度,我觉得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要提离婚两个字。也许为赌一时之气,也许是逞 一阵之能,也许是心迷失了,离开了谁,谁不能过。是可以过下去,也会过得不错, 只是那种感觉在任何人身上你再也找不到了,那种痛说不出,时光抹不掉,一日一 日如同煎熬。” 她注视到华烨的眼睛,黑眸幽深,泛涌着凄楚。他到现在还在爱着陶涛吧! “他其他有没有说什么?”她多一秒也不敢留在青台,有了那一夜之后,她不 知如何抵挡他的温柔与执著。 “他说如果遇到你,让我告诉你,他不会追过来,只要你回个电话,告诉他好 不好。你的心在外面,就是把人追回去,又如何?”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 华烨不放心她坐地铁,开车送她回家。 思涛礼貌地和她说:“童阿姨,再见!”她亲亲思涛柔嫩的小脸颊。 上海的夜晚比青台璀璨,灯如海洋,亮得遮住了天上所有的星光。公寓楼下的 白玉兰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小月季的香气随风袭来,浓艳得有点呛鼻。 不知怎么,眼角慢慢溢满了泪水。 其实叶少宁说错了,她的人在外面,心留在青台。这次不是赌气后离家出走或 旅游,是真正离开了。她要适应的不是上海的繁华与拥挤,而是和他再没有任何牵 连的日子。 把从青台带过来的证书、证明,一古脑的资料交给了学校,谈好任教高一物理, 合同先签三年。签字的时候,掌心出汗,滑得笔都抓不住,她用纸巾擦了又擦,看 看自己签的名,歪歪扭扭,完全不像是自己的笔迹。 上海的课本与青台有些不同,拿了一套回来先看着。童悦又去书店买了相关的 辅导教材,她习惯自己出讲义让学生练习。 周日傍晚,苏陌到了,自己开车过来的。 连着开了九个多小时,他有些疲惫。童悦给他做了青菜肉丝面,他这人挑剔, 不吃快餐,更不接受外卖。 他吃相斯文,小口小口地咀嚼。 柔和的吊灯下,她的脸和发都印上温暖的光泽。她和从前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 的小悦不太一样,现在的她多了小女人的味,他更加眷恋得无法挪开视线。 峰回路转,说起来自信满满,却不敢笃定有今天这一刻。等待终于酿成一盏好 酒,口齿留香。 对面的房屋正在油漆,隔了两道门,味仍很浓。 “这样子不行,有毒气体对孩子不好,你和我一同暂住酒店去。”他皱着眉头 说。 童悦给他说得怕起来,电视里是报道到这样的事例。忙收拾了几件衣服,随他 一同过去。 是那种全国连锁的假日酒店,非常干净,设施也好。总台小姐以为他们是夫妻, 一开始只开了个家庭间。 童悦愣在台前,想起自己仅仅和叶少宁住过一次酒店,还是在北京,也是家庭 间,床特大。向来认床的她,不知怎么,一挨着枕就睡沉了。 酒店还有餐点供应,一切都很方便。 她坚持所有费用AA制,苏陌失笑,看她紧绷的小脸,“小悦你有点小矫情。” 他实在太累,早早和她道了晚安,回房休息。 她到没有睡好。犹豫了很久,还是用房间的座机给童大兵打了个电话。电波那 端,电视机的声音很响,她喊了两声,才有人应声。 “是我!”清清冷冷,不带一丝感* 彩。 她缓缓地抽气,把话筒挪向另一侧,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我每天晚上都来你家一趟。在这世上,只有你爸妈,你是丢不下的,我知道 你迟早都会打电话过来。我不妒忌,也不埋怨,我是清醒,你是真的一点不在意我, 所以才能做得这么不拖泥带水。你一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我不需要有什么 担心。” 只能沉默,不然要出声为自己解释吗? “我等在这,是想告诉你,钥匙还在楼上邻居那里,我不会再踏进那公寓半步。 所以不必再躲再跑,见面我也会当作素不相识。就这样,我喊你爸爸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童大兵。 她不记得回答了什么,搁下话筒时,只觉着浑身都在颤抖。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吗?难受什么? 谁的耐心无止境?谁会一直在原地等候? 泪怎么也拭不尽。 早晨起来,不必照镜子,也知脸肿着。她没有修饰,素颜下去吃早餐。睡了一 觉,苏陌到神清气爽。看看她,朗目微眯,笑着问:“今天有什么打算?” 她摇头。 “陪我去个地方。” “不去了,我在房间看书。” “去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地方蛮远,还过了江,离地铁站不太远,一幢幢复古式别墅,整齐排列着, 家家还有小院,院中植物都很茂盛。有一家院中站了不少人,长镜头短镜头的,像 是在拍戏。 一个靓丽的女子接待了他们,领着进了一幢别墅,楼上楼下的参观,装修得非 常清雅,看得出主人的品味不低。 女子的视线很少扫向童悦,一直娇柔地围绕着苏陌。 “苏教授,这幢你该满意了吧!”女子笑靥如花,“你就稍稍描绘了下,我可 把腿都跑细了。” 童悦转身出来,院中有块绿荫,绿荫下有原木的长椅,她掸了掸,坐下,听着 蝉在树荫中高声吟唱。 过了一会,苏陌与女子从屋中出来。女子开一辆红色的奥的,上车前朝苏陌回 眸挥手。 “我最喜欢这个小院,植满草坪,孩子在上面跑闹,摔倒也没关系。”苏陌在 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瓶水。 她弯了弯嘴角,抬头看天上火红的艳阳,今天,一丝风都没有。 她把水搁在椅中,嗓子干得冒烟,她没有拧开瓶盖。 “小悦,你不觉得孩子出生后,那套公寓小了点。” “是小,但肯定容得下她。” 苏陌叹气,“你若不喜欢这里,以后再说。”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路上,苏陌接了通电话,上海学术界的朋友约他晚上聚会。 “晚上没别的事,一块过去吧,以后都要认识的。”苏陌看看她。 “我不去了。” “小悦,你今天拒绝我很多次了,怎么了?”苏陌嘴角的笑意耷拉了下来。 “我不能接受你太多的好,因为我有的东西太有限,无法一一回报你。”她实 话实说。 苏陌呵地笑了笑,“似乎我要求小悦以身相许了?” “你没有。我最大的愿望是孩子健健康康出生,然后和其他孩子一样快乐成长, 对于其他,我不奢求。” “是因为那幢别墅?” “不是,是我不知觉依你太深,不可以再这样下去,我必须独立。” “傻小悦,又把我排挤出你的人生,真不怕我伤心,依赖我有什么不好?”他 温柔地揽过她的肩,掌下的人迅速僵便。 他没有随她一起下车,带着一缕落莫独自去见朋友了。 她低着头走进酒店,一点胃口都没有,身子黏黏的,只想好好地泡个澡。电梯 打开,里面出来几个人,她让了让。最后出来的男子越过她,随意瞟了一眼,走开, 突地又回过头,按住即将合拢的电梯门,“童老师?” 她讶然地抬起头,眨眨眼,“罗特助,你怎么在这?” 罗特助小激动。和童悦接触并不多,通过几次电话,却印象极好。“我来上海 出差。” 哦,那车欢欢也在吧!上海交通拥挤,路自然很不宽。她应付式挤出一丝笑意, 退回电梯,准备就这样道别。 罗特助却一脚也跨了进来,“童老师住几楼?” “十楼。”她拧拧眉,并不热情。 “我住九楼。童老师是和同事过来度假还是陪叶总出差?” 她仰头看着上方不断跳闪的楼层,“算度假吧,我一个人。”她委婉地想打发 他走人,没有叙旧的打算。 罗特助却像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暗示,“晚上一起吃个饭,对面就是豆捞坊,过 条马路就好。” “谢谢,我有点累,你和泰华的同事们一块去好了。”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她托着额头,轻轻按抚。 “我……和叶总差不多同步离开泰华,我现在重庆找了份工作。” 这是小小的意外。 罗特助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重庆是火城,和青台没办法比,我真想念青台。 我也一个人,童老师不要推辞了,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 他目送她出电梯,神情是那么真挚、热忱,她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夏日的六点多,外面还一片通明,霞光烧红了半个天空,路边的枝叶纹丝不动, 走几步,后襟又湿透了,幸好餐厅凉气开得很足,点菜的辰光,已经周身清凉,心 情也不那么浮躁了。 “童老师不能沾酒的,我们喝果汁?”罗特助询问地看向她。 她一怔,她好象没和罗特助一块吃个饭。 “叶总说过,你酒精过敏,会引发哮喘,一滴都不能沾。家里烧菜,你都是用 葱、姜调味,煮起来特别好吃。” 叶少宁也是这么话多的人?“果汁吧!”人一舒坦,胃口也像开了,她看着沽 沽冒泡的底锅,咽了咽口水。 配菜一盆盆整齐地码在餐桌边,罗特助点了不少海鲜。虾先熟,他用漏勺先盛 了给童悦,“重庆也有江鲜,吃着还是觉得海鲜味浓,我老婆也这样说。” “你老家在重庆?”她很少和叶少宁聊泰华的事,对于这位罗特助,她一点都 不熟悉。 “岳父家在,到那边生活,主要是岳母能帮着照应孩子。” “你有孩子啦?”罗特助看上去和叶少宁差不多大,也算大公司的精英才俊。 罗特助眼睛眯了眯,满是慈爱,“马上一百天了,特别调皮,最爱缠我,可惜 我不能经常陪他。” “为什么?” “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到叶总那样体贴下属的上司,我现在正常出差,一月能 在家呆个三五天就不错了。” 这人真会讲话,童悦弯弯嘴角,“现在的车总也不错!” 罗持助拿筷子的手一抖,抬起眼帘,悄然打量着童悦,见她神色淡婉,轻轻吁 了口气,“是呀,可能是习惯问题。叶总刚做总经理时,我就跟在他后面,呵呵, 可以讲是形影不移,有些事情一个眼神就领会。” “形影不移?他去哪你都陪着?” “差不多。” 她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绝没有别的深意,“他和别人约会,你也在旁边做灯 泡?比如游泳馆那样的场所。” 罗特助突地满脸通红,眼神惊慌逃窜,筷子掉到地上都没发觉。 服务生上前,重新给他换了双筷子。 “那……那天晚上的事,童老师是听叶总说的吗?”罗特助结结巴巴地问,几 秒钟的功夫,他在椅中已换了无数次姿势。 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她不太明白地看向罗特助。 说实话,那些照片,有几张可能是PS过,但有些绝对是真实的。游泳池那张, 叶少宁衬衫领带与只着比基尼的车欢欢贴面相拥,那衬衫是她买的,能在哪个场合 湿成那样,她想像不出来。 只能说明那场景曾经存在过。 去酒吧、茶座、咖啡厅、餐厅,都可以用公事来遮护,游泳池那样的场所,该 如何解释?她不愿细细去推敲。 心烦地端起加了冰渣的果汁,狠狠地喝了几口。 罗特助不住地擦汗,仿佛特别热。“这估计会是我一生里最狗血最无厘头的一 件事了,我……真的不知如何面对,非常惊惶,只有逃了。让童老师笑话了。” “没有。”她看着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罗特助,有些纳闷。 罗特助用力地闭了闭眼,“我和老婆是同学,她家人在重庆给她找了份工作, 她为了和我一起才来了青台。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她并不漂亮,但在我眼中是 最美的,我很爱她。我以为我应该给她全部的温柔和忠诚,没想到我终是违背了自 己的誓言。但那……真的是个意外。” 最后那句话,罗特助差不多是嘶吼出来的,吓得隔壁的客人纷纷看过来。他却 不在意,羞愧地低下头。 童悦听得一头雾水,他们现在聊的是什么? “你喝点饮料。”刚开始觉得凉,时间长了,还是感到热。 罗特助苦涩地摇摇头,“童老师,你相信吗?那个时候我真的把她当成了我老 婆。老婆怀孕后,我们……我们就没有再亲密过。我不是抱怨,作为准爸爸,这点 算什么,我可以忍的。那天喝太多酒了,有点失控,歪在长椅上睡觉,不知怎么突 然觉得是在家里,突然看见了老婆,是我们刚相爱时的样子,心动情动,浑身的肌 肉绷得生疼,我……发了疯似的抱住她,就那样……铸成了大错。事后立刻就清醒 了,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同,魂都惊散了。不敢吭声,哄到她睡着,然后逃出更衣室, 在外面角落里坐到天明,直到她醒,我才离开。那天夜里,我老婆给我生了个儿子。 我真的无颜去见我老婆,可她在等着我。我不愿意她受到一点点伤害,我选择做一 个猥琐的男人。我当天就辞职了,本来想在青台找份工作,但怕东窗事发。可以说, 我是狼狈不堪地逃去了重庆。值得庆幸的是,我老婆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而她应该 也不知那晚上的男人是我。” “那她以为是谁?”听到现在,童悦依稀听出罗特助糊里糊涂发生了一场艳遇。 罗特助神情错综复杂,“叶总不是……都和你说了吗?” “他也在场?” 罗特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童老师,你就别逗我了,我都快窘死了。” 她从来不欺负老实人的,无辜地摸摸鼻子,不知该如何继续下文。 “叶总怎会不在呢?那天为他送行,车小姐要他陪她去游泳,他怕把事情弄复 杂,于是拉上我。呵,这也不是第一次。叶总犯胃病的时候、在北京的时候、加班 的时候……” “慢着,罗特助,你说犯胃病,是那次新年住院吗?” 罗特助责备地看着她,“这事你也不知道?哦,你们那时可能在冷战,叶总工 作象不要命似的,输完液之后还去公司加班,在办公室里晕倒,我和车小姐一起送 他回的荷塘月色。” 她问了个时间。她是小人,和他生气的每一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为什 么吵的?是车欢欢吧,他气得摔门而去。 “嗯!”罗特助点点头。 餐桌上摆着的泡面碗,搁在门外的植物,植物下面压着车欢欢火辣辣的问候。 双手在膝上擦了擦,她深呼吸,抑制住泛滥的心酸。 她也是骄傲的、倔强的,不愿向他低头,任局面僵持着。如果他犯错,其实自 己也有一部分责任。 “我想是因为叶总深爱童老师,所以才有力量拒绝车小姐的示爱。” “他真拒绝得了吗?”她苦涩地咽下一口果汁。 罗特助严肃起来,“童老师,你说这样的话太对不住叶总了。你可以把我当反 面事例,我也爱我的老婆,但在醉酒时,我仍任理智失控。车小姐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年轻、漂亮,俏皮、可爱,她就如同一团火似的,能有几个男人可以抗拒?她是 真的喜欢叶总,可能在国外呆惯了,她不会考虑别的,想爱就爱,什么也不管也不 问,而且履败履战。唉,不然也不会发生更衣室中的阴差阳错。她本来的目标应是 叶总吧,她在黑暗中把我……当成了叶总。” 她双目暴睁,她终于听明白了,车欢欢和罗特助上床了!!! 叶少宁什么都清楚的,他三缄其口,其实不只是保护车欢欢的声誉,还有罗特 助。罗特助的妻子怀孕中,两人相亲相爱。若这事说出来,乐静芬不会放过罗特助, 而罗特助那个幸福的家也将瓦解。 他只能保持沉默。 “泰华的人都知叶总是泰华未来的东床快婿,没想到叶总爱的人是童老师。乐 董非常现实,一意识到叶总不会成为家人,立刻搁空叶总,把叶总手中的事务挪给 车小姐。叶总太温和多礼,念着泰华对他的培育,才加班加点地把车小姐带上手。 那时你们是新婚吧,叶总常叹息没能给你一个美好的蜜月,但我想,他现在应该已 经弥补上了。” 她无语。 别人跑着跳着,向叶少宁怀里扑去,娇柔、妩媚,风情无限,她却视他如草芥, 冷得象块冰,急不迭地把他往外推。 他心中有过苦衷吗?有没有因为她而无力? 应该信任他的,但太多的事蒙住了她的眼,她看不清,也累得不愿去看清,也 没有安静地坐下来,好好地听他说话。 那些误会就象是她期待已久的,好像被她预料到了,他不值得她珍视,这样她 才能自如地转身。 其实是怕踏上江冰洁的脚印,她想保护好自己。 但她可曾顾及他的感受? 她和车欢欢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极自私,但车欢欢比她勇敢,是她爱他不够多 吗? “童老师,你可知车……小姐好不好?”罗特助小心地问道。 她不想增加他的罪恶感,“世纪大厦主体封顶那天,我在新闻里看到她,她很 好。”她没有提车欢欢怀孕的事。那个孩子,应该悄悄处理了。那是车欢欢憔悴消 瘦的缘由吧! 罗特助难堪地笑了笑,“想和她说声对不起,但我想她可能不愿听到!” “还是不要说了,你就当是一场春梦。” “呵,是呀,春梦了无痕。”但他还是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买单出来,两人步行回酒店。“童老师,代我向叶总问好。今晚的事……”罗 特助欲言又止。 “今晚有什么事吗?” 罗特助挠挠头,“和童老师相处很愉快,谢谢你陪我吃饭。这些话我蹩很久了, 说出来的感觉很好。” 她微笑,与他道别。 她想,罗特助可能并不想与青台的故人重逢。他选择远离,就选择了把那些事 扔进岁月的河流中,不再回首。 打开房间的门,凉气扑面而来。洗头、洗澡,涂面膜,机械似的做着一切,过 去的一切象幻灯片似的,一张张在脑中闪过。 有一个夜晚,她写完教案上床,脚冰冰的,她骗他说想证明在意一个人,就要 把她的双脚抱在怀中一天一夜。那晚,他真的搂着她的双脚,姿势别扭地睡了一夜。 这些小事还有许多,细细品来,是那么甜蜜。一点一滴累加起来,她的心中才 淡去了彦杰的身影,不由自主爱上他了吗? 双眸不由地泪花婆娑。 她找出手机,开机,她仍用的是原先青台的号码。她等着,有几条短信跳进来, 都是楼市广告,删去,再等。 十分钟过去了,安静如子夜。 自嘲的扁扁嘴,合上手机。 门外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她怔了怔,打开门。 苏陌跌坐在走廊上,俊容被酒气染得通红,看到她,抱歉地笑笑,“惊着你了?” 她不曾看到他这么狼狈过,有点讶然。走过去,伸出手,他抓着,慢慢站起。 “都是老朋友了,他们拼命灌我酒,我就喝成了这样。” 身子又是一踉跄,她慌忙扶住,拿过门卡刷了下,门应声打开。 “要不要喝点水?”她把他扶坐在沙发上。 “好!谢谢小悦!”醉成这样,仍是斯文儒雅。 她失笑,倒了杯凉开水递过去,他耷拉着的双眼倏地抬起,眸子亮得惊人。他 把水杯放在桌上,突然拉过她的手按在胸口。 喝了酒的缘故吗?他的肌肤滚烫,心跳极快。 她不安地想抽回,他用力按住。 “感觉到它在跳动吗?” “我该回房间了。”她别过头,不接他灼人的视线。 “它也是肉做的,不是金刚石,火融不化,铁砸不烂。”苏陌闭上眼,幽幽地 低声道,“这一晚,它疼得揪成一团。小悦,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爱上我?” 他是那般无助,那般的茫然,一时间,她呆住了。在她的眼中,他一直都是自 信满满。即使在她结婚时,他都能强悍地说下那样的话。 “之前,你心里有彦杰,我身边有亦心,想爱不能爱。后来,你结婚。现在, 亦心走了,你离婚了。为什么还是那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喝醉的感觉真不错,平时太理智,想得太多,许多话只能掖着,这一刻,不需 要了,他掌心一扳,将她的手紧紧包住。 “你应该看出来站在你面前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你值得更好的选择。”快 四个月了,无论衣裙多宽松,孕相已逐渐显山显水。 “这不是理由,我在准备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她叹气,“那是我心太小,容不下太多的人。” 他缓缓摇头,“小悦,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无论多么艰难险阻,你都想和他 在一起。一辈子不长,要珍惜身边的人。离婚是过家家吗?” 当然不是,离婚也需要无尽的勇气。 “我了解你,你壮着胆迈进婚姻,如果有一丝能继续下去的可能,你都会咬牙 坚持。你走出来,就不会回头。是嫌我比你大吗?还是嫌我做局长时,有过污点?” “干吗这样调侃自己?”他大她不到十岁,在一般人眼中,这些算什么。电脑 城算污点吗?不要让别人取笑了。 “我希望这是句笑话,但我说的是实话。今天,我前所未有的慌乱,感觉抓不 住你了。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能等你慢慢接受我,多久都没关系,但我不能看到 你在游离。” 她愕然他的敏感。 “你是不是考虑回青台?”他眯了下眼。 “我已和学校签了三年的合约。”哪是想回就能回的。 “谢谢小悦!”他感动地亲吻她每一根指尖,“听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在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已不能接受再失去你。” 她惊惶地站起身。 他跟着站起,跟着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温柔的笑意溢满眉梢嘴角。“书上说, 宝宝四个月就会胎动,你有感觉到吗?” “没有。” “如果感觉到,要告诉我,我们好好地庆祝下。我送你回房间。”他轻揽着她 的腰,替她打开房门。 她注意到他脚步稳健,动作绅士。 “好好休息,明早见!”他看着她打开房门,又欠* ,送去一个飞吻,“我的 小宝贝,你也要乖点,和妈妈好好睡。” 房门无声地掩上,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她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和苏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也许是一个女人无法挑剔的幸福了。可是当她在 梦里描绘未来的情景时,却没有过他的身影。 梦只是梦,哪能当真? 她走到窗前,拉开遮光的窗帘,夜已深沉,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也可以小憩 一会了,青台今夜也星光灿烂吗? 叶少宁慢慢踱步到窗前。 好奇怪,上一刻,外面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这会,夜空碧净如洗,皓月当 空,空气清新得,让他忍不住深呼吸,又深呼吸,立时,体内也像被洗净了一般, 说不出来的惬意。 惬意之余,有些空落落,这种感觉有好几天了。 昨天,一帮中学同学聚会,大部分都成家生子,周子期是召集人,他算是其中 的佼佼者,却选了个角落,独自喝啤酒。 没有那份心情谈笑风声。 扔出去的话掷地有声,自认为是言而有信的堂堂男子,但一转身就开始后悔了。 书香花园的公寓钥匙送回时,他悄悄配了一把。他没有登堂入室,把车开到楼下, 仰起头,曾经称之为“家”的那层在黑暗中与他默默遥对。 在童家接到童悦的电话,区号显示是上海。 没有人知道,他去过一趟上海,清晨最早的航班。华烨铁青着脸在出口处接他, “对不起,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告诉你她住哪里。” 他冷笑,“少拿你的条条框框压我,上海我又不是只认识你一个,我有的是办 法去查,费点时间罢了。” 华烨哼了声,“现在这么着急,当时何必手痒要去签字呢?” “别说我,你不是爱陶涛吗,为什么要放她走?” “我是白痴。” “我蠢,你满意了吧!” 华烨瞪了他一眼,“你找到她,又如何?” “不如何,看看她住的地方,打个招呼,我就回青台。”法制这么健全,又不 能抢亲,他还能怎样?她不就是不信任他吗,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她会释开心 怀,心甘情愿回青台的。 华烨撇了下嘴,又抿紧了唇。 他挑了挑眉,“有什么你直说吧!” “苏教授现和她是邻居,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那又怎样?”他非常恼怒那个家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证明他 的挚情还是证明他的勇敢?童悦要是爱他,何必等到现在。 他不会拿自己与苏陌比较,爱情这件事,没有参照物,也没可比性。 结果,吃了闭门羹。 童悦的小公寓门窗紧锁,对面的公寓里,清洁工正在忙不迭地打扫。扫尾的油 漆工嘴快,“这家男人和对面的女人旅游去了,一人一只行李箱,我看着他们上车 的。” 华烨同情地看着他,试探地问:“要不我给苏教授打个电话,帮你问问?” 他摆摆手,坐下午的航班回了青台。傅特助送合同进来,愣了下,“这么快?” “说几句话,要多久?” 傅特助笑笑,体贴地带上门出去,没有再打扰他。 没见着可能更好吧,至少那层薄面还在,他苦笑着* 。 不追了,让她自由自在飞。 从那之后,到真做到了,童悦那个手机号,他再没拨过。与她熟悉的人,在街 边偶遇,轻轻颌首,绝不闲聊一句。他不要听到和她有关的消息。 罗佳英到时常说起她,不是念着她的好,而是把她当作反面典型,每碰到一个 合适的姑娘,都会说哪方面比她好多少,催着他要把握住。 她其实真的不好,冷情内向,还固执别扭,防心太重。可是这辈子,他估计是 忘不掉她了。 他被罗佳英设计相了一次亲,当一发觉,他立刻起身走人。第一次对罗佳英厉 言疾色,他的婚姻,他自己作主。 “你作主过一回,瞧到后果了吧!还是我帮你把把关。”罗佳英有点纳闷车欢 欢突然和她变疏离了,打电话过去都说在忙,再打过去,就是秘书接了。她又不傻, 知道人家不搭理她了,问叶少宁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车欢欢。 “因为你是我妈妈,我不能埋怨什么,但是妈妈,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恨你。” 叶少宁说完这句,转身上车。 罗佳英眼睛眨个不停,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这幅落莫的样子,自然而然成了全体同学安慰的对象。这感觉怪怪的,从前 向来是他扮演安慰别人的角色,酒过半瓶,他主动付账后匆匆告退。 周子期送他到车边,拍拍他的肩,自嘲地笑笑,“我闯了那么大的祸,还活到 现在,你啥都没做,却受这份气,怨不怨?” 他怨给谁听? 外面传来女子的娇笑声,紧接着,轻轻的叩门声。 他打开门,进来一位高挑明艳的女子。这是裴迪文为了加强青台的力量,特地 从香港调来的公关部经理,叫陆曼丽。港大毕业,英文娴熟,普通话是正宗的北京 腔,对于青台当地的话也听得懂,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来,到真让他省心不少。一些难缠的客户,她一出马,通常都会非常服贴。 她能喝酒,会唱歌,高难度的国标舞也会跳。但是静下来时,又似柔弱的小女 人般。公司里已有好几人为她着迷。 “有事?”他问。 她俏皮地挤挤眼,“当然!”随手把门带上。 他看着她抽出两张餐巾纸铺在办公桌上,然后从带过来的纸袋中拿出两个保鲜 盒,“我只做了两人份,所以不能声张哦,不然我一出这门,就会被扁。” 他还没答话,她就笑个不停。 “公司餐厅的厨师手艺是不错,但天天吃也厌的。我做的是风梨海鲜饭,还有 蔬菜汤,我挺自信的。” 他没有走过去坐下,“陆经理,我相信这一定非常美味,但我已经吃过了。” 曼丽媚眼如丝,“叶总撒谎,我就没见你下楼去餐厅,傅特助今天又出差。放 心吃吧,我没下毒,不会一饭定终身的。” “谢谢,不用了。你不必端来端去了,就在这吃,我去企划部一下。” “叶总,为什么?”曼丽的神情和声音都如夜雾般缥缈。 “因为我不想造成你的误会。”温和是种风度,但太过温和,就成暧昧的营养 素,他吃一堑长一智。 第二天,有客户过来,出去应酬,饭后又去酒吧继续畅饮。 “换一家吧!”他对开车的傅特助说。 傅特助抬头看着“夜色迷人”眩目的霓虹灯,笑道:“这家的调酒师手艺最棒, 晚上还有演出,别换了。” 早有泊车小弟跑过来迎接。 曼丽陪着客户们,那些人已是目光如炬,急不可耐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扭头看看前方的站台,失了下神。 曼丽等着他,与他并肩进去,一边耳语,问如何安排? 曼丽真是非常敬业,并没有因为他昨晚那句话影响到工作。聪明的女子,非常 懂得进退。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强拽一棵树? “这个你看着办,我坐一会就先走。”他抬起头。 桑贝扬起一脸笑,风姿卓尔地走过来,眼角不着痕迹扫了扫曼丽,“叶总,你 都很久不来了,把人家都想死了。” 叶少宁摸摸鼻子,这桑贝啥时成了一妈妈桑? 曼丽第一次来夜色迷人,不过,她什么场合没见过,笑道:“既然叶总是常客, 那么老板娘给我们安排个宽敞的包厢,玩得尽兴点。” “这个自然的,请!”桑贝扭着腰,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摸索着上楼,桑贝一回首,曼丽与叶少宁落在最后。 把众人安排妥当,酒和果盘送上,桑贝豪爽地敬了一圈,这才下楼。临行前, 俏眸在屋内转了几转。 一路疾行,越过人群,忽视熟客们的招呼,忙不迭地拿起手机,避到后面的厨 房间,声嘶力竭地吼道:“小悦,我问你,你到底要不要那个男人?如果要,就快 点回来,不然有个狐狸精就把他抢跑了。” 秋天的阳光,一到下午,那光芒就缩了几份,秋独有的萧索幽幽地弥漫开头, 独立在残阳夕照中,无由地就有点伤感。 童悦收回视线,手托着腰。 是上海的食物合胃吗,来了不到二个月,* 是一日比一日隆起。这样的体型, 重心自然不稳,她站一会,就会腰酸。上课时,她多半站半堂,坐半堂。开始是把 木制的椅子,有一天,她走进教室,发现换成了靠背的沙发椅。她抬起头,学生们 一个个脸露善意的微笑。 人的天性都是善良的、体贴的。她刚刚才把学生们的姓名叫全,还谈不上熟悉, 可是他们却处处照顾着她。同事们也是,一开始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她。她没有因为 自己是孕妇而放松一点,第一次周考,她教的这个班是年级第二,第二次、第三次 周考,她轻松地把其他班甩在了后面。实力足以说服一切,关心她的人自然多了起 来,包括学生家长。 医生说她的孕相非常好看,除了肚子有所变化,其他都和孕前一样。皮肤白皙, 胳膊纤细,双腿修长,脸仍是瘦削的瓜子脸,没有一点多余的肉。 她不必坐班,但她通常会吃了晚餐才回去。 晚餐的高峰时间早过了,餐厅里只有三四个人。她走到窗口,里面的师傅早笑 吟吟地把她的餐盘递了出来,“童老师,你今天来晚了哦!” 她笑着道谢,在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 里,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突地推了她一下。她的笑意更浓了,温柔地摸过 去,仿佛隔着玻璃,掌心相对。“宝贝,妈妈知道你饿了,这就努力吃饭。” 是在开学前的一个晚上,初次感到胎动。突然就觉得喜悦溢满了房间,人生立 刻变得不同。她拿起手机,飞快地拨了个号,当手指按向通话键时,她迟疑了。 她该如何对他启口?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情。她絮絮叨叨地和小姑娘聊了半夜,然后合衣就睡 着了,那天晚上都没洗澡。 日子每天都是温馨的,她再也不感到孤单,性情开朗了许多。她向做了妈* 同 事们取经,周末去逛商场,在婴儿专卖店,能和营业员聊很久。 静静吃了一会,打扫餐厅的阿姨走过来,“童老师,你家苏教授今天怎么没来 接你?” 她搁下汤匙,起身,没有接话。 她向同事否认过苏教授不是她家的,没人相信。 苏陌开学后,比她忙,手里有课题研究,还任课,又带了几个硕士生。他长相 俊逸,谈吐风趣,又有从政的经历,课上得妙趣横生,听说学生都早早去阶梯教室 抢座位。有几个胆大的女生周日还跑到公寓这边问功课,真是胆大,爱慕之意毫不 掩饰。 苏陌到不为难,把她介绍给学生,“童悦,XX高中物理老师。” 女生们本来还存有侥幸,一看她隆起的肚子,茶没喝完,讪讪地告辞。 苏陌经常去学校接她下班,她婉拒过,他坚持。她的课表,他有一份。算好时 间,她一出门,就看到他的车。 确实让人无法相信他不是她家的。他礼貌地和她的同事们打招呼,手上提着给 她买的点心,笑容可掬。晚上陪她散步半个小时,周六周日,必然呆在公寓,亲自 下厨做饭。《怀孕十月》,他读了两遍,知识丰富得可以写论文。 不得不承认,有了苏陌的掩护,才没人知她是个逃跑的单亲妈妈。 今晚,苏陌在学院报告厅有个演讲。 学校离公寓不远,气候这么好,她走路回家。洗澡的时候,又察觉到小姑娘俏 皮地一脚,她等不及地想看到她的小模样。 写完今天的日记,锁好门,上床看书。 手机响了,是桑贝。 青台这个号,现在只和桑贝、童大兵有联系,而她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机。电池 还有一格时,就急急地充满。 她最最熟悉的那个号码,再也没在屏幕上出现过。 桑贝吼得那么响,想假装没听明白都不可能,一字一句象烙印般。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关机了,然后熄灯,慢慢躺下,手搁在* 上,似乎周身冰 冷,那是唯一温暖的地方。 有的人忘掉一个人,要用一生的时间。有的人可能就是下一秒的事。 离婚三个月了,也该开始新的生活。 作为叶家的独子,他没有孤单的权利。 应该不意外了。 有人敲门,她没有起身。 苏陌回来后,都要到这边看看她,和她说会话。 早晨起床,有条不紊地开始一天的生活。洗好衣服,做早餐,热牛奶时,没端 稳,洒了一灶台。 “小悦,起来了吗?”苏陌的声音响在门外。 她开门,“早!” 他只穿了家居装,早晨估计没课。 “昨天睡那么早呀!我买了月饼,没几天是中秋了。”他在餐桌上放下一个包 装精美的月饼盒。 今年的中秋和国庆挨着,假期连在一起放,足足有八天,是名幅其实的长假。 去年的中秋,她还和凌玲合租,凌玲去孟愚家吃晚饭,叶少宁第一次到她的租 处,第一次留宿,她第一次把那盘代表暗号的鲜人掌搬在门外,惹得凌玲埋怨了很 久。 一年, 不过三百多个日子,却演绎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真是人 生如戏! “长假我们开车去杭州看白菊花,我看过地图,不太远,还可以去乌镇住一晚。” 苏陌坐下来,自己盛粥吃点心。 “我想回青台。”她突然就那么说了出来,脑中根本都没有多考虑,好像很久 前就有这个准备。 “回去看看爸爸妈妈。” 苏陌一怔,凝视了她很久。“好,坐飞机还是坐火车?” “我一个人回去。”他在青台没有亲人,没必要陪她千里迢迢。 “小悦真是任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坐火车吧,对宝宝 好点,我去买票买礼物。” “苏陌……” 他用责备的眼神阻止她的继续,“我以为一起这么久,我们该有点默契了。感 情的事最勉强不得,你要是不想回上海,我绑着你就行吗?” “我当然会回上海。”她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苏陌温柔地笑了,“是呀,这里有你的学生呢!好啦,别蹙眉,当心有皱纹。 你去看你爸妈,我去电脑城看看,我们就是同车的旅伴而已。” 她无力地低下头。 苏陌眯起眼,都走到了今天,他们已这般近,这般亲,他怎会让任何人再* 他 们之间?哪怕她是出于感恩和他在一起,他都不在意。她如同阳光,照进他的生命, 让他尝到爱人的疼与甜,他必然要紧紧攥住。 票订得早,又是软卧,一点都没受长假交通高峰的影响,十一那天很舒适地到 了青台。 童悦无法形容桑贝见到她的那幅呆相,张着一张鲜红的大嘴,眼睛恨不得瞪出 眼眶外,木桩似地竖在出口处。 “怎么啦,没见过孕妇吗?”童悦没好气地替她托了下下巴,真担心飞虫会闯 进去。 桑贝好不容易缓过来,“为什么不先给我个提示?” “上学的时候,我给你提示少吗,哪次你领会的?” “那到也是。不对,”桑贝又站住了,瞟瞟一边含笑的苏陌,低声道,“你离 婚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 童悦脸上陡地浮出一股杀气,咬牙切齿道:“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呵,呵,呵,”桑贝干笑着,“那到底是为了啥让你带球跑?” “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我装懂呀,说说看。”桑贝好奇疯了。 童悦斜视过去,“你车停在哪?” 桑贝抬手指了个方向,“苏教授,你住哪,我先送你过去。” 苏陌看了看童悦,“我住酒店,小悦,你要住家里,还是酒店?” 语气里那股亲昵与温柔,让桑贝的眼睛又瞪圆了几份。 其实她家都不一定能回,这么大个肚子,该怎么解释呢?童悦有点头疼。 “住我那里吧!”桑贝很大方。 苏陌笑笑,“那就麻烦桑小姐了,我自己坐车去酒店。桑小姐,开车慢点。” “放心,我车技一向不错。” “桑小姐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桑贝直摇头,“晚上我要赚钱,让小悦请我吃早饭好了。” 苏陌轻笑,“欢迎桑小姐去上海做客,到时我再尽地主之谊。” 他等两人上了车,才招手拦车。 “小悦,我都会蹩坏了,快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桑贝问道。 童悦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才离开青台二个月,怎么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就 想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 “那你这次回来是探亲,不是因为叶少宁?” “你想太多了。” 拉回视线,心中的感觉很难形容,蜘蛛结网一样盘踞在心底,一根丝一根丝, 越织越大。 两人没有去夜色迷人,先去了西湖人家餐馆吃晚饭。 “夜色迷人和这是联谊店铺,我可以打六折,菜很不错的。”桑贝小人得志式 的晃着头,小心地挽着童悦的手臂,不时瞟一眼她的肚子,她还是不太确定,“你 真怀孕了?” 童悦沉默,和这人没办法沟通。 桑贝要了个包间,大盘小碟的点了一桌,“吃吧,不要你买单。”冲着童悦吐 吐舌,“咱现在也算是富人了。” 火车上的饭菜很是油腻,她差不多没动筷子,真是有点饿了。桌上的食物,有 色相有味相,她专注地吃了好一会,最后一道甜点上来时,看看,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饱了!”她对桑贝说。 “要不要喝点茶?” 她点头,喝点茶净净口。 桑贝按了铃,久等都不见服务生过来,这人是个急性子,撩开厚厚的桌布,呼 啦一下打开门。 从外面经过的一行人不提防有人冲出来,下意识地都扭过头。 “好巧,是老板娘呀!”陆曼丽笑着招呼。 桑贝笑得很假,要僵不僵地挂在脸上,“是哦,是哦,你们也来吃饭。”她还 是低下了头,没有胆量看向面前的叶少宁。 包间里的灯光并不明亮,叶少宁只一眼,就看清了坐在里面的人。 太意外了,除了愕然,她没有其他表情。 她终于回青台了,真应该感到惊喜。可心中为什么这样苦涩呢?若不是偶遇, 他会知道吗?是的,他是她无足轻重的人。她的来与去,和他没有关系。 俊眸瞬间幽黑,那里面的凄冷、绝情叫她倏地一僵,几乎连滚带爬收回视线。 “陆经理,我们走吧!”他扫过她,不允许自己再看一眼。 “老板娘,再见!”曼丽甜笑地追上疾步如飞的叶少宁。 “再见!”桑贝回过头,只见童悦冲着墙上的一幅油画,双眼呆滞。 “要不要再吃点什么?”桑贝抓着一头乱发,完全是没话找话说。 “是她吗?”童悦木然地把视线转向她。 那眼神空洞得令桑贝害怕。“啊……谁?呵,呵……差不多吧!”真恨自己的 嘴快。 那女人夹杂着妩媚与高雅,知性中多点风情,得体又大方,不似车欢欢那种张 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应该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估 计罗佳英想挑剔也无从下手。 “我去打听下,他们是公司应酬,还是私人幽会?说不定咱们误会了。”桑贝 小心翼翼地看着童悦。 “不需要了,哪一种都和咱们没有关系!”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那样 迫不及待地回青台,就是想印证这件事吗?也许吧,至少以后再不要把一颗心悬着, 想着从前,想着未来,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但是……这样太便宜他了,他至少得负个责任呀!”桑贝眼睛瞟过童悦的肚 子,有点愤愤不平。 童悦额头上青筋突然暴现,“你讲话到底用不用脑,他有什么责任?我是我, 他是他,平行线,懂不懂?永远没有交集。” 桑贝给她吼得愣愣的,没见过童悦这么凶过。“好,好,我说错了,你作主就 好,我闭嘴。” “对不起!”沮丧一时间溺没了童悦,她筋疲力尽地笑了笑,“我想我可能太 累了,我们走吧!” 桑贝挽着她出来,总觉得手里的胳膊在颤抖。 “我就是不知道你这样逞能给谁看?”桑贝忍不住还是嘀咕了句,不过,没敢 让童悦听见。 桑贝终于舍得给自己筑了个窝,不再蜷在夜色迷人的阁楼上了。 “真像割肉般,但赚钱为啥呢,不就是图个享受吗?所以我咬咬牙,割了。女 人要珍爱自己哦!”窝很小,和童悦在上海的公寓差不多。桑贝言语间却无限自豪。 她张罗着让童悦洗了澡,铺好了床,看着童悦躺下,这才去夜色迷人。 “桑贝,”关门时,童悦叫住了她。 “嗯?”她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内。 “你了解我,从来不* ,做什么都会慎重考虑,因为我没有输的本钱。别为我 担心。” 桑贝偷偷地吐了下舌头,小悦就是聪明,一眼能看穿她的心思。“知道啦,我 才不会多事。”她是想悄悄地找叶少宁算账,现在偃旗息鼓吧!小悦生起气来,后 果可是非常严重。人生得一挚友,可不容易! 童悦心力交瘁,倒在枕头上。 窗户没关,月光冷淡地穿过窗纱透进来,带着几许沉默的悲凉。 苏陌的电话打乱了这份悲凉。 “去巡视了下电脑城,长假期间搞了不少促销活动,预计效益会非常可观。原 先的房子也售出去了,人家一次性付清全部款项。我想宝贝从出生到出国留学的所 有费用,都不成问题了。小悦,以后工作对于我们来讲,是乐趣,是充实自己,而 不要当作五斗米去受累。” 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聊起这些只有夫妻之间才应聊的体已话。仿佛两人有 着一个共同的未来,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她心头却像压着颗巨石,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其实,彦杰留下的钱、江冰洁的保险金,数目都不小,但她从没有念头去动用 一分。那些钱,让她感觉疼痛、心酸。单亲妈妈,可能会非常辛苦,但是如果节约 点,她完全有能力给小姑娘不错的生活。 她的沉默,让苏陌心底发毛。“桑贝去酒吧了?” “走了有一会。” “睡的地方舒适吗?” “很好的。你也睡了吗?” “没有呢,我刚回酒店,一会去洗个澡。明天要回家看爸妈吧?” “我……准备后天回上海。”她闭上眼,心如刀铰。 苏陌买的回程车票是五号的。青台,已成她人生的驿站,她的下一站是上海。 “好!”苏陌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声音抑制不住的喜悦,“火车票非常紧张, 估计买不到了,我找人买机票。” “苏陌,你忙你的事,桑贝会帮我的。” “傻丫头!”苏陌声音放柔,“早点睡,明早我去看下亦心的爸妈,然后过去 找你。” 亦心死后,他仍是徐家人眼中贴心的女婿。逢年过节,礼仪与礼物,一样不少。 他从不避童悦,总是主动坦承。对于她,应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吧! 苏陌,有情有义,博学多才,玲珑剔透,完美得不像个真人。她总觉得能和他 相配的女子,绝不是她这样。 他却偏偏执著于她,品位令她不敢恭维。她有时想,他有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 总有一天,会找到正确的方向。 她看着他的好,不当真,也不入心。她在等着他醒悟。 桑贝都要到凌晨三四点才会回来,她不必等门。像是睡着,又像是醒着,口有 点干,起来喝了点茶,看下时间,十二点过半。 月色真好,窗台上一片银白。 她站着,细细地轻咬着唇瓣。突地,她转过身,穿上外衣,拿上包,换了鞋, 开门下楼。 桑贝的公寓挨着马路,一下来就打到了车。司机打量了她许久,“去医院?” 一个孕妇,大半夜在外面晃,有点奇怪。 “不,书香花园。”她表现得很镇定,但心跳还是加速。 午夜的街道,车非常稀少,很快就到了。司机体贴地把她一直送到公寓楼下。 小区里真是宁静,只听着夜风吹动树叶和沙沙声。每一盏窗台都与夜色融合, 路灯淡淡的光晕是唯一的照明。 她按着心口,先去了停车场。 心猛烈地一窒。 二个多月了,红色君威应该灰尘蒙面,指头可以在车身上随意涂鸦。眼前的它, 光洁清净得像刚刚美容过,后视镜清晰地印出她惊愕的表情。 电梯上楼,每上一层,心跳就加速一次。肚子里的小姑娘感觉到她的异样,小 手小脚,东一下西一下。 她摸住肚子,“宝贝,乖,别怕,别怕,咱们呀,马上就到家了。” 她苦笑,不管走多远,在她心中,只有书香花园,她才觉得是真正的家。 离开那天,记得非常匆忙。拉上门的那一刻,看到拖鞋没有放整齐,一只在玄 关处,一只在餐桌边,她想弯下腰重新摆放,最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做,锁上门 走人。 她揉揉鼻子,吸了一口气,开门,做好被灰尘呛鼻的准备。 “啪”地一声,灯光照亮了屋中的角角落落。 一双拖鞋整齐地搁在玄关处,屋中飘荡着桂花的清香气,那是楼下花圃中的桂 花树送上来的。她吃惊地捂住嘴,她记忆紊乱了吗?走时,阳台的窗没关? 疑惑地跨进门,果真,阳台窗半敞,凉风习习。可是,可是,屋内的桌椅为什 么会纤尘不染? 屋里来了位勤劳的田螺姑娘? 她轻轻咳了声。声音在屋中回响,没有人回应。 她把家中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在厨房的水池里,她发现了 两截烟灰。这个不是她留下的,走时,她彻底把屋子打扫过了。 大门共有三把钥匙,她一把,叶少宁一把,还有一把备用。她把自己的和备用 的都带走了,搁在邻居家的是叶少宁的。 是他回来过吗?可是他说,他再也不会踏进这套公寓半步。 但他还是来了。 心下淌过一种绢细的清流,缓缓的,柔柔的。 只留下卧室的灯,其他的灯一一熄去。她掀开床罩,在床边坐下。丝被有阳光 的味道,她轻柔地* 着。 包里的手机唔唔发出震动的声音。 她吃了一惊,拿出来一看。长睫不敢确定地扑闪,是她在做梦吗? “睡了?”不带任何感情的两个字,加一个问号,可是这个号码,已让她噎住。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手机都快给捂出汗了,她这才想起要回过去。 刚按键,又有一条短信进来。 “对不起,刚才那条发错号了。” 这次,她回得很快,“没关系!” 刚一发送结束,海浪与吉他的合奏把她吓了一跳。 她按下接听键,那边是沉重的呼吸。“是打错号了吗?”她问道。 “你希望是我打错吗?”他的心情好象并不好,语气有点僵硬。 “我不作希望,只面对事实。” “事实是什么?我们应该是两个漠不相关的路人?” “你这么晚打这通电话,就为问这个问题?” 他停滞了下,语气稍微多了点温度,“为什么回青台?” “回来看看爸爸妈妈。” “只有这个?” 她仰起脸,看着天花板,轻轻点了下头,“嗯!” 他的声音染上倦意,“看来我的电话真是打错了。” “你朋友很不错。”她突然脱口而出。 “朋友?”他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大家闺秀吧,看上去和你很般配。” 气氛戛地冻结。 两人在电话两端沉默,如果没有搞错,她想是听到叶少宁在电话那边极力压抑 着的呼吸声,甚至还有磨得咯咯的牙齿声,她竟然怯了那么一下。 秒速如光年,后脊梁咝咝地发凉,当她感觉象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时候,叶少 宁终于开口了,“想不到你还这样关心我,说来也不完全是个路人。要不是我们离 婚了,我会有错觉,以为你在吃醋。” 很好,他成功地勾起了她的火气。 “想吃醋也不用等到今天。” “确实是没必要吃醋,我们又不是彼此的谁。现在,你过得逍遥自在,我当然 也可以多姿多彩。任何事都怕比较,有了曼丽之后,我才知以前那日子……没有词 语可以形容,所以我还要向你道声谢谢,谢谢你放了我。” 从温和的人口中吐出冷彻、刻薄的话语,简直如凌迟一般,她疼得四肢都失去 了知觉。 “我接受你的谢意,挂了!”她自嘲地弯起嘴角。 “不许挂电话!”叶少宁嘶吼着,“你要是敢挂,我这就上去把你的门给踢烂, 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一包稻草。” 她瑟缩地颤了一下,突地把卧室的灯熄了,等适应了黑暗,她跑到窗前。 黑色的奔驰笼上一层如淡雾般的白纱,那是凌晨如水的月光。 四周真是安静,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的呼吸声,那么清晰,仿佛他 近在耳侧。 莫名地,鼻子发酸,眼眶发烫。 他干吗要跑来?她的心已如一弯静水,这样子拨出一圈圈涟漪,一点也不有趣。 “是不是桑贝告诉你曼丽是我朋友?” “我有长眼睛。”她硬着头皮撑。 “你真的有用眼睛好好地看我吗?童悦,你一声不响地跑去上海,关手机,断 绝与我的联系,二个月后,你回来,就凭别人的一面之辞,你立刻笃定你自以为是 的一切。你是不是想为你的自私找一份心安的理由?我们总归也是做过夫妻的,不 是仇人,手割破了皮,痊愈还得有一两周,何况离婚?我没有你那么强壮,立刻就 能投入新的生活。” 她当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含讥带讽,也听出他的心灰意冷。她错怪他了?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是气得不轻。 “你总是这样,把心门关得死死的,不准自己出来,也不准别人进去。遇到事, 你不给我机会解释,也不费心去求证,你只要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天下就太平了。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心?我想你真的快成功了。” “我……”她有点心虚。 “好了,我不和你多计较。你告诉我,你这次回来就不离开青台了!” 细细微微,低沉的声线有点发抖。 现在已是凌晨,那么飞机应该是明天的了。“我三号……走。”巨大的罪恶感 象惊雷般劈下来,她愧疚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该死的是脑袋进水了,才给你打这通电话。” 高亢的声音震得耳膜都痛,她不得不把手机挪开,当她再贴上去时,里面传出 的是嘟、嘟……的忙音。她叹口气,把电话拨了过去。 她苦笑,无人接听。 路灯下的奔驰早已没了踪影。 其实,完全可以不是这样的结果。大脑却不听自己指挥,她砸了所有的一切。 这算是自作自受吧! 她没有去桑贝那,就在公寓里睡下了。到底是睡惯的床,枕头的味道都不同。 她把他睡过的枕头抱在怀里,抵住* ,心脏一半窒息一半空荡。如果不用那么死撑, 现在抱的人是他吗?不,应该是他抱着她,以无限的温柔。 再怎么坚强、别扭,午夜梦回时,想得多的人不是彦杰,不是苏陌,只有他。 说了再见,不代表真的可以再也不见。 可是,她确实是要走,但她没讲她不会再回来。 如果再有下一次机会,她会…… 她带着无限的悔意缓缓入睡。 恒宇办公楼上空一大早就罩着一大团乌云,压得职员们都喘不过气来。今天还 是法定假日,因为五号是青台的秋季房展会,大家自发地都过来加班。 傅特助笑吟吟地出了电梯,看到走得好端端的部门领导们,一经过总经理办公 室前,脚步自动加快,象躲什么似的。 他挑挑眉。 陆曼丽拿着一叠资料从里面出来,俏脸铁青。 “叶总怎么了?”陆曼丽耸耸肩,很是不适应。 傅特助询问地闭了下眼。 “没看到他这样,像谁都欠了他巨债似的。三句话没听完,就冷冰冰地赶人。” 傅特助安慰地对她笑笑,“我进去看看。” 叶少宁抬起头,宛若几夜没合眼,两眼红丝,脸色憔悴,“不要请示了,房展 会的事就按以前开会的要求办。我有点累,请帮我把门关上。” 很正常呀,就是有点沮丧。傅特助微笑,“我就在外面,叶总有事叫我就好。” 叶少宁捏捏酸痛的鼻梁,他也知自己非常异常,可是他控制不住,那么就一个 人呆着吧,省得波及他人。 他直直地盯着办公桌上的台历,今天是三号,她大概已经走了。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最好。 他拍着心口,里面像有把刀。那把刀是他给童悦的,而且刀尖对着自己。 他知道她回过电话,真是没有耐心,也没有诚意,响了三声,她就挂了。他是 不愿接,他怕听到她的声音,不管他讲什么,她都要走的。 真是了无牵挂,不像他,失眠、失落,纠结、痛苦,像在生一场无药可治的重 病。 其实,他可以潇洒点,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哪怕是佯装。 他拿起座机,正要拨她的号。 手机响了。 心咚地狠狠撞击了下胸膛,滚烫而又迅猛。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通话键。 手机的电流声很大,在街上吗,背后的杂声那么多,还像有孩子在哭。 她的声音幽幽的,语速非常缓慢,“少宁,我是童悦。” “我没有老年痴呆,这几个数字我还记得。”他没好气地哼了声,跑到窗边, 希望信号能好点。“有事吗?” 她停了下,像是在深呼吸,“有,有许多。少宁,先告诉我,和你在一起的那 个漂亮女人是谁?” “陆曼丽,从总部过来的公关部经理。”他拼命攥着拳,血液胀得脸通红。 “只是同事?” “是的。”他蹙起了眉。 她默默消化着他的话,过了一会,听到她浅浅地叹了口气。“少宁,你有没有 做过错事?” “有!” “蠢事呢?” “有!” “傻事呢?” “有!” “你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是什么?” “和你结婚,虽然我们那时还不算非常熟悉,也没感情基础,但我从来都没有 后悔过。” 喉咙一哽,她吸了吸鼻子。“那傻事是什么?” “当你问我是否喜欢车欢欢时,我不该和你说实话。她象读书时的陶涛,我做 不到讨厌她。在我眼里,她就如同一个小妹妹般。可是当她在我面前展现出女人那 一面时,她让我恍惚了、失神了,就在那时,我才看清楚自己的心。哪怕车欢欢能 让时光倒流,我还是愿意活在当下,因为我已经有了珍惜的人,我没有遗憾,我很 幸福。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再妩媚再性感再年轻,又如何?只有她与我契合,我 只想紧紧地抱着她。我不是圣人,责任感不能束缚自己的心,唯有爱。” 他说得很急,以至于都有一点小小的喘。 “是不够聪明,应该撒谎的。” “所以傻呀,但还不及我做的蠢事、错事。她非常的敏感,为了怕她多想,有 些事只能瞒着、捂着,以为只要自己快快离开泰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还是发 现了。我最大的错,是带车欢欢回家,其实那天只是想早点打发欢欢走,欢欢不肯 在外面吃饭。没想到车欢欢会走我妈妈路线,这让她非常非常委屈也伤心。” “嗯!”那也是她不愿努力的障碍之一。 “我最愚蠢的事,是我不该顺着她,真的签字离婚。”他扼婉长叹。 “少宁,”她柔柔地唤了一声。 “嗯?” “你……爱我吗?”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我以为你知道。” “我想听你说。” 攥紧的拳头,缓缓张开,“童悦,来我身边,看着我,我说给你听,你想听几 遍都可以。” “少宁,我……在飞机上。” 他倏地仰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你在考验我?飞机上是不可以使用手 机的。” “少宁,飞机出了点问题,起落架收不上来,已经在空中盘旋了三个多小时。” 他的心哗地冲到了喉咙口,“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果燃油耗尽,飞机有可能迫降。少宁,答应我,不要看电视,也不要上网, 好好的呆在屋里。还有,我比你大方。听着,少宁,我爱你!” 体内倒灌进冰凉的海水,刚才那瞬间窜出的欢喜,被沉重的恐惧溺没了。 跌跌撞撞跑出办公室。 “叶总?”傅特助一直看着房门的,忙起身追过去。 “送我去机场。”叶少宁抓回一丝理智,现在,他不能慌乱,他得安安全全, 他得冷静。 傅特助看着他紧绷的面容,什么也没问,飞快地把车开了过来。 “打开新闻台。”他觉得整个人都放在了火上,五脏如焚,七窍冒烟,脑子像 个坏了的老唱片,老在一个地方打转。 童悦在飞机上,童悦在飞机上…… 他记得读大学时,在学院礼堂看过一部电演叫《紧急迫降》,一大堆明星。女 生们看得一惊一乍,他从礼堂出来,也是满手的冷汗。 国内外,这样的例子不少,有成功过,也有失败过。机场附近的农田燃起巨大 的黑烟,机上人员无一幸免。 “本台记者刚从机场发回的报道,早晨七点飞往上海的XXXX航班,已与地面联 系,马上准备迫降青台机场。消防官兵、医护人员都已到位,机场工作人员也已做 好所有的防护措施……” 那记者是吓着了吗?声音一顿一顿的。 “可以再快点吗?”他问道。 傅特助点点头,车子刷地加了速。 手机又响了,是童悦。 他抢在她前面说道:“童悦,如果你敢有半点闪失,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 应该清楚我们之间有多少账没有算,你设计我、折磨我、疏远我,猫捉老鼠般,我 都忍着。忍到一定极限,就无须再忍。现在,你就开始好好反省,一会见了面,你 想想该怎么向我道歉。” 不止这一点,小姑娘的事,她还欺骗了他。眼泪刺痛了童悦的眼睛,但是她狠 狠把它抹掉了。 “你为人师表,诱惑了别人,又不负责任地推开,这样非常不道德。你早在哪 了,前晚为什么不问我不告诉我?”他愤愤不平。 “我并不勇敢。跌倒了,爬起,再跌倒,可能就永远爬不起来了。”好像有一 只钢爪,在她心上拉出道道伤口,她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 “我会扶着你,怎么可能站不起来?你就是不信任我。” “信任的,信任的。” “如果信任,那就不要哭,听从机组人员的安排,把鞋子脱掉,盯准紧急出口。 你一下来,就会看到我。以后要乖,嗯?” “好!” 机舱里先成乱成一锅沸腾的粥,但是当空姐在广播中通知要迫降时,所有的人 都安静下来了。空姐示例座下位下的安全衣怎么穿,舱中有几个安全门,为了防止 踩踏事件,必须有序地出舱,动作要快。 飞机仍在盘旋,童悦低头往下看去。几分钟一过去,就是一片海。海水在正午 的艳阳下,蓝得晶莹,白帆在海面上,星星点点。 多么美丽的季节呀,真舍不得眨眼。 身边是一个半百的妇人,她去上海看儿子。她很平静,只有紧抓着椅柄的指尖 微微泛白。 心田唯一的欣慰是苏陌不在飞机上,这让童悦少了点负罪感。 徐亦心的妈妈半夜发病,非常严重,嚷着要见苏陌,他赶过去了。她独自上的 飞机。 这是亦心冥冥中的蔽护吗? 她也给苏陌打了电话。 他已经得知消息,在来机场的路上。许多次她无助的时候,他都站在她可依赖 的地方,但在这生死攸关时,他缺席了。 命中注定,他今生终将错过她吗? “怕不怕,小悦!”他想起了彦杰死的样子,冰凉,苍白。 “不怕。”她真的不慌乱,只觉得遗憾。 “苏陌,如果一会飞机降落出现异常,在那个世界,有亦心、彦杰,还有我妈 妈,我应该不会孤单。” “彦杰会欣喜若狂!” 她笑,泪光闪闪,“会吧,他是我哥呀!” “哥?” “他太自私。爱一个人不是一味的牺牲,必须是患难相共。哪怕前面是悬崖, 也要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被丢下的那个人,陷在回忆中,太痛苦,也太孤单。”其 实自己比彦杰也好不到哪里去,希望她还有机会去挽回。 少宁呀,那个让她甜蜜让她温暖、也让她伤心落泪的男人,真想缠上去,如藤 缠树,一生一世不分离。 “嗯!”风景随车速飞快地掠过,很多年很多年不再发达的泪腺,突然喷涌而 出。 “亦心看到我,肯定会和我聊起你。” “我好吗?” “很不错。” “可你一直把我当成兄当成父,不肯把我当成爱你的男人。” 她轻笑,“如果飞机平安着陆,苏陌,我想自私一些,可以吗?” “可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不能埋怨。 “你看我就是这么笨,你给我的阳光大道不走,我又去踩那独木桥。对不起, 苏陌,我想爱他。你看人生说长会长,说短就短。我亦不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他也 不是什么完美男人,只是他不嫌弃我,我看他也中意,就这么过吧!” “那就让飞机自由落地。”他咽下满口的痛楚,笑得温情脉脉。 地面的建筑物、树木、草坪越来越近,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着。 她扣紧安全带,双手平放在* 上,闭上眼。 “还有十分钟,机身即将抵达地面,请大家做……天,天,”空中小姐哭出声 来,“起落架成功地放下来了。” 机舱里一片欢呼。 终是自由落地。 童悦睁开眼,眼泪挡住了她的视线。“啪”地一声,机身稳稳地落在地面,滑 行。铺天盖地的泡沫喷了过来,安全门打开,蓝色的充气滑梯长长延伸着,救护人 员引导着人员输出。 她光着脚,站在地上,像掉进了云彩般的泡沫里,满头满脸。她顺着人流出来, 轻轻抹去脸上的泡沫,在人群里寻找着。 她看到了象疯了一样跑过来的叶少宁,真没形像呀,发型都给风吹没了,领子 竖着,一脸沧桑,好像有点老了。 她扁着嘴哭。 他也看到了她,* 颤个不停,仍努力挤出笑意。但笑意还没展开,瞬刻被一种 无形的恐惧盖住了。那表情像是半夜被人用针扎了下,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的目光死死瞪着童悦隆起的肚子上。 “少宁!”她哭着向他走去,靠近,投怀送抱,释放恐惧,汲取温暖。 他扭头就走。 “少宁,你不要走那么快,我脚上没有鞋,你等等我!” 他的肺都快气炸了,他不等,肯定不等,永远不等,但脚步还是放慢了。 她小跑着追上他,怯怯地拽他的衣角,“你听我解释。”她知道他在气什么。 她有无数机会解释的,但她放弃了。这么大个肚子,五个月?六个月?该死的, 他的头一片晕眩,真是失落怨怼恨,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人生还要怎么失败?极品妈妈,老婆凉薄,还差点被剥夺做父亲的权利。 “少宁!” 他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不应声。 “老公!” 他一闭眼,停下了脚步,身子一转,脸冷着,“你喊谁老公?” “我……”童悦嘟着嘴,可怜巴巴,“情况很严重吗?” “哈,我真佩服你的勇气。知道吗,你这个女人,差点害死我老婆和孩子,你 说严重不严重?”他摇晃着她的双肩,眼中热雾蒸腾。 “我现在把她们还给你。” “还给我就没事了?那这错过的几个月,怎么办?她怀孕初期,我不在她身边。 孩子到现在都没听过爸爸的声音。说不定还会错把别的男人当爸爸。”俊雅的男人, 暴跳如雷,有杀人的* 。 她忙否认,“不会,我有把你的声音录在手机里,每天都给她听。她听到你的 声音,就会拍小手。” 她讨好地去拉他的手。 他眯起眼,不理她,“原来你是蓄谋已久,什么时候录过我的声音?” 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就是……钥匙把你手臂碰破那次,我录了几句。” “哪几句?” “你说,我最近比较丰满……” 那是他厚着脸皮爬上床,他的手有些不安份,说只摸不做…… “童悦,你误人子弟……”他像噬血的恶魔,一脸阴沉地逼近。 她惊惧地闭上眼。 扬起的手落下,那力道可以堪称为“温柔”,大庭广众的,不丢人现眼了,回 家慢慢教育吧!还是先轻揽入怀,纤细的手臂、巴掌大的小脸,都是他的…… 不远处,苏陌扶扶眼镜,淡淡笑了笑,悄然转身。 阳光,暖暖的,风,微微的,落叶旋成一个圈,缓缓起舞。 机场人员慢慢散去,跑道上很快空荡荡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