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简筱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夏天天长竟没觉得。走进楼道,刚要掏出 钥匙开电子门的锁,门从里面开了,简筱不经意地一带眼,是她家楼下的邻居,那 个警察,不知道他家姓什么,只知道他有个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两个人打了 个照面,却象不认识似的,擦肩而过,既陌生又熟悉着。 简筱踩着平缓的楼梯,一步步的上楼,她家住的是跃层式的楼房,三楼和四楼 两层。郁岛小区处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但小区的设计却仿造园林的布局,由于绿 化做得好,倒也有种闹中取静的清幽。 就象严娆所说的,这里的确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每天早上,都会从各家的车库 里开出各种各样的轿 车,简筱家的车库很大,而且地理位置特别的好,在小区的 最前面,但却没有车放,被一对带孩子来城里上学的小夫妻租了做门面开个小便利 店,一个月五百块钱的租金。 简筱有时候觉得自己就象这富人区里的贫民。当初肖汉明的父亲为他们买了这 栋房子,他们搬进来以后,曾经有一种很优越的满足感,可是那种踏实感没有存在 多长时间,一场家庭的变故就打破了一切。两年前肖汉明的父母出国旅游不幸遭遇 飞机失事,从那以后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剧变。 就象那个大车库,曾经是肖汉明的梦想,父亲在的时候,他就准备买辆车的, 可现在梦想离他越来越远了。 就像简筱猛地有一天的顿悟,发现肖汉明其实一无所长,他本来文化就不高, 也没依赖过一份好工作,在父母宠溺的翅膀下更没学到什么谋生的本事。他所有的 光采都是在父母的光环下产生的幻觉,当幻觉消失,当初做得好不如嫁得好的那份 自得早就无影无踪了,伴随而来的是那种恐慌对于她很陌生。这种顿悟直接来自于 仅仅几年,肖汉明就把父亲遗留下来的一个酬缘大酒店,从红火做到萧条,最后不 得不转让掉。因为经营不善,自己的那部分积蓄全贴上去不说,还欠了一些债务。 肖汉明这个自诩从来不屑为钱发愁的男人也为钱学会了抽烟。 简筱也有过出去找份工作的念头,但是肖汉明不同意。他总是对简筱说,你别 急,我肖汉明不会让你冻着,饿着的。再说你都快三十岁了,到外面能做些什么呢, 下苦力的活我舍不得让你做,除了帮人家卖卖衣服还可能不嫌你大,但是那又有什 么出息呢?再说了,站商场一天下来累个半死,竹子怎么办?你在家好好教我女儿,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我就不相信我肖汉明会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简筱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从嫁给他那一天起,他就没让她吃过半点苦,以前 他为她甚至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虽然他算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是他的人 品很好,人缘也不错,只是那么大的一个酒店究其原因是被他的那帮狐朋狗友给吃 垮掉的,她对肖汉明的那帮朋友没有什么好感。 简筱掏出钥匙开门,女儿竹子就嗲声奶气地跑过来,妈妈,你回来啦!并且给 她拿过拖鞋,惹得她心怜,这么乖的女儿。进了玄关,换上拖鞋她问竹子,爸爸呢? 在楼上打牌。竹子指了指楼梯对她妈说。 简筱纳闷地看了看楼梯,本来想换家居服,听了竹子这么一说,她依旧穿着身 上的那套丝质套裙,趿着白色的拖鞋上楼去。 她家楼上布置得很休闲,有书房,健身房,棋牌室,还有孩子的游乐厅。刚上 了楼就听见哗啦啦的和牌声里夹着肖汉明的喊声,竹子,你别太淘了,你妈回来了 没有? 他还以为是竹子爬上楼来呢!简筱没有应他径直走进房间,她的表情很冷淡, 象是被霜打了一般的矢车菊,透着逼人的冷艳。 屋子里男男女女五六个人,正对着她的那个男人叫阿康,是肖汉明的死党,跟 简筱很熟。肖汉明背对着她,他是那种男人眼中可以交一辈子的朋友。那个长着一 身肥肉的矮个子男人是个卖猪头肉起家的小老板,姓蔡,很大男子主义,鲜有女人 能在他的嘴里得到夸奖,不过他对简筱印象一直蛮好,遇上就会夸几句,看人家简 筱就是有大家闺秀的气质,汉明好福气。每当听他这么说,简筱感觉就象他在夸自 己的猪头肉是多么的口味纯正一般。 还有个瘦得跟麻杆似的男人倒是性情温和,没骨没架的,只是男人中次品,因 为没有多少女人青睐,至今还光棍一条。 令简筱感到意外地是两个在场的女人。肖汉明平时玩牌最烦女人在场,他在女 人面前的正派是圈里人有口皆碑的,不管有钱的时候还是没钱的时候,他从来不在 外面胡作非为。 两个女人中那个涂着深色口红的简筱认识,是姓蔡的“小拐”。另一个坐在阿 康旁边的她没见过,看起来年龄不是太大,穿着也不风骚,很随便的牛仔裤和T 恤, 看起来有些象城市里的“韩流”一族,素面朝天地看上去不太讨人嫌。 阿康是第一个看见简筱的,他似乎有些兴奋般地叫了起来,哟,简筱回来了, 汉明今个儿真他妈邪“性”,射他一家去了。 女人们听了不由得笑起来,刺耳的 笑声象是刺激了阿康的表演欲,他转过头对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说,不用介绍了吧, 这就是简筱,肖汉明的女人。这是我后妻,孙媛。 简筱听了十分不舒服,有他这么介绍的吗?但还是朝孙媛点了一下头,表示欢 迎。 怎么才回来啊,电话也没带。 肖汉明象才看见她似的,故意忽略她不太温和的脸色,平和地问。 简筱没告诉他电话早就停机了,她没有再去交费。肖汉明现在是越来越不象话 了,他渐渐地收不住心,也管不了自己了,每天醒来就是躺在沙发上看影碟,下午 睡个午觉,租了碟片消磨时间,晚上你就难见他的人影,现在居然带人回来疯了。 但是在人前她又得给他面子,今天晚上怎么吃? 今天晚上你别做饭了,我们一起去吃韩国烧烤。肖汉明象是手气不错,心情不 坏。 好吧,那我就不做你们的饭了。简筱转身欲下楼。 那个鬼头鬼脸的阿康忽然从椅子上起来,那样子象是要去卫生间,追着简筱一 起下楼,边走边凑到她耳边,简筱,你看我现在的女人怎么样? 你自己挑的女人干嘛要我看? 谁不知道你简筱的眼光啊,一流! 简筱听了觉得如芒在背,阿康是在讽刺她?!她瞪了他一眼。 简筱最后还是随着一行人去了韩国烧烤城。因为阿康一席话,他说简筱要是不 去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朋友,看不起肖汉明的朋友也就是看不起肖汉明,看不起肖 汉明就得要说明些问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康你他妈臭手还臭嘴! 肖汉明看了简筱一眼,过去抱起了竹子,象是无声的要求,简筱有些郁闷,他 明知道她不喜欢他这些朋友的。 但是对于肖汉明来说,有一种感觉是简筱所不会理解的,那就是只有跟他们这 些人在一起,他才能找回原来的那种优越感,他可以失去很多金钱物质的东西,但 是他妈的这种优越感了他却不能失去。 夏天吃烧烤,这群男人也真能馋野的。 可能是嫌热,他们吃着吃着把衬衫的纽扣解了开来,个个露出个跟弥勒佛一样 的肚楠。 简筱看了肖汉明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说,你能不能把钮扣扣上。 汉明,别听女人婆妈,敞开,敞开肚皮喝,小姐,再给我们加两杯生啤。简筱 象是踩着老蔡那大男子主义的尾巴了,他跳将起来,肖汉明果然跟没听见似的任由 着肚皮腆在那里。 老蔡的那个“小拐”其实长得并不丑,头发染成时下的那种酒红色。只是她说 话有些嗲,拖腔怪调地要吃台湾香肠。阿康听了在那里大叫服务员上台湾香肠,背 底下凑到简筱耳边说,看她那张嘴,也是吃多了“香肠”了。简筱听着有些不明所 以,阿康用捉狭的目光瞪她,真的假的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会连吃“香肠” 都不知道?!简筱会意过来了,脸腾地红了,顿觉羊肉的味道有些恶心。阿康就是 这么一个人,他首先嗜酒如命,如果哪顿饭没酒喝,那嘴里肯定会掉些涎水来,在 酒桌上,他更是一开心蒜,臭嘴拿谁都想蒜一下。 简筱看了肖汉明一眼,后者显得很大度,径自在那晃着个腿,爱怜地抱过爬到 他身上的竹子,对阿康调笑简筱装作没看见,他知道阿康就那一吊儿郎当的样子, 但是心眼不坏。可能也感觉到简筱有些窘吧,他不露声色地替她解围,简筱,你能 猜得出孙媛是做什么的吗? 阿康听了精神又为之一振,他用力地搂了孙媛一下,是啊,简筱,猜猜看。 导游吧!简筱感觉她象导游。 错!的妹!嘿嘿,没想到吧?阿康献宝似的等不及说出答案。 是嘛!简筱表示惊讶。 是啊,本来我也没空玩的,我的车今天被一个朋友借去了,孙媛对简筱说,所 以才被阿康缠了一下午。 简筱我告诉你她可狂死了,喜欢开飞车。阿康嚼着个羊肉串,满嘴流油地说。 是嘛!简筱还是那两个字。 是吧!我特喜欢飙车,那种把别人都甩在后面的感觉特爽。孙媛一直没有开口 说什么话,没想到一张嘴就语出惊人,简筱这才算是明白她怎么会和阿康这种男人 走到一起了。 我他妈最后悔一件事就是老子在的时候没有学车,要是当初学了车,现在也早 玩过车了,也不会把车库租给别人了。肖汉明叼着烟,提起车他的牢骚最多。简筱 看到他空出两只手把钮扣给扣了起来,在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 肖哥还年轻嘛,有机会我教你。孙媛对肖汉明举起了酒杯。 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教人?也就我不怕死,敢跟你学,还是别害人了 你。 阿康锈逗她。 孙媛捶了他一下,死样,谁也不会象你那么笨! 简筱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越来越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卖卤货的小老板,装空调 的小师付,新潮的“二奶”,爱飙车的“的妹”她觉得这些人离她这么近却又是那 么的远,而肖汉明跟这一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不知道肖汉明变了还是她 变了。 想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她的秉性还是个乡村黄毛丫头,而他是个很有气质的富 家公子哥,虽说没有太高的文化,但有着良好的教养,穿衣服都很注重细节,现在 却象是变了一个人,野得连简筱都判若两人。整天的朋友来朋友去,花钱象是流水 一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简筱也不是那种把钱看得太重的女人,她唯一坚持 的就是给竹子投了十几万块钱的学业保险,每年把这些保险钱给孩子存上就行了。 问题是这日子越来越拮据,自从肖汉明把老爸遗留的酒店关门大吉之后,家里的生 计就渐渐有些捉襟见肘了。但是孩子的营养可是万万节省不得的,肖汉明对竹子的 穿倒是不太讲究,他就是不能让竹子吃得孬,一定要吃最好的。而简筱却又不能看 女儿在小朋友中间穿得寒酸,所以才会宁愿买大减价的名牌童装。 简筱,你怎么不吃啊? 孙媛打断了简筱的思绪,她递给她一串鸡翅,简筱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放到烤架 上,看了一眼女儿,竹子象是有些倦了,于是她对丈夫说,汉明,竹子象是要睡觉 了。 孙媛听了,连忙拿起电话说,等一下,我让朋友把车开过来,送你们回去。 简筱连忙说不用了,我们打车走。 肖汉明也只好客气地说不用,他抱起女儿说我先告一下假啊,把她们母女送回 去。 出租车上,肖汉明不悦地问简筱,你为什么不让孙媛送你回来呢? 简筱看着车窗外的夜景,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你呀,简筱,别太自闭了,现在没有什么好清高的了。 简筱听了一惊,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很深的一眼,肖汉明也看着她,然后又同 时转开目光,两个人都好像怕对方看穿。 一家三口那边刚进门,他腰间的手机又响了。 你真还要出去? 你看,跟催命鬼似的,我不去,他们又会惹到家里来吵着你和竹子。 简筱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有人说他肖汉明训妻有方,打麻将的时候 从来不见简筱去发泼。其实简筱是不想管,在她看来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如果还要别 人管着是种悲哀,而那个想管个三十岁男人的女人更是悲哀。 肖汉明亲了一下竹子的额头,乖点,听妈妈话,爸爸去买好东西给你吃。近在 咫尺,他就是没有吻妻子一下。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