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黄土(1) 飞机隆隆地在空中盘旋着。黄土坡上,已积淀了千年的黄土被螺旋桨强大的风 力吹得四处飞扬。坡上、山上到处都是人,黑压压地拥挤在那里,好像塞北天空上 积聚的云彩。 几十把唢呐一齐举向了天空,庄重鸣响,在黄土高原的上空久久地回荡,浑厚、 嘹亮而亢奋。激越的鼓声适时而起,好像来自深深百丈土层的呐喊,又仿佛来自遥 远天庭的雷声,而那密集的鼓点就好像噼里啪啦的雨点,击打在沉寂的黄土地上, 也浇湿了塞北人干渴已久的心灵。 一阵粗犷而亢奋的呐喊,腰鼓队一如汹涌的波浪,排山倒海地从黄土坡上漫过。 领头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煞为耀眼,给这雄性的舞蹈中平添了一股 撼人心魄的妩媚。只见她手中红绸飘舞,脚下黄土飞扬,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随着 节奏在空中飞舞,把个看热闹的人群看得两眼发直浑身发热。 塞北人惊讶和欢喜地议论着,这么近距离地看飞机,还真是头一回。不要说, 咱塞北的腰鼓,还真是好看。尤其是蓝家那个大女子大爱,还真是能行哩。 二爱和三爱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兴奋得满脸通红。三爱一个劲地叫嚷着,我大 姐上电影了!二爱则光荣得好像她自己在表演似的,眉梢眼角全是傲慢得意。 飞机越飞越低,几乎要掠到了人的头顶。看热闹的人群发出激动的尖叫。机舱 口,两个摄影师紧张地拍摄着,脸上的汗珠几乎都能看得清楚。 地面上,一群摄影师扛着摄影机、照相机对着腰鼓队一会儿蹲下,一会儿仰躺, 一会儿又趴下,忙得不亦乐乎。 三爱和二爱钦佩、羡慕地望着大爱,三爱的手里不自觉地捻着扎成一根独辫的 辫梢。她的眼前,渐渐地,打腰鼓的大爱幻化成了自己…… 冷不防,剧组里的一个摄影师拿着照相机冲着二爱和三爱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 下。二爱不悦地将头偏到了一边,三爱却佯装不知,只是举手投足注意了许多,尽 量做出她觉得最美的神态。 有人拽三爱的衣角。三爱一转身,见是大姐的孩子刚儿。三爱吃惊道:“刚儿! 你爸爸呢?你咋一个人?”刚儿委屈地:“他走了,说不看我妈丢人。”二爱拉过 刚儿:“他才丢人呢!来,二姨抱你看。” 二爱一把将刚儿扛到了肩上。刚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妈妈!我看见你了!” 小爱跟父亲母亲也挤在人群中,看见刚儿,她戳戳父亲:“爸,你看刚儿和我 二姐三姐在那儿呢。”蓝家和激动起来,刚想挤过去,被婆姨张赛赛一把扯住了: “你做甚去?你给我安稳盛着!”小爱看不过眼,嘟囔道:“她们也是我姐么,就 不能见一下?”张赛赛劈手打了小爱一巴掌:“死得远远去!说得好听,你姐?是 你妈生的?!”小爱委屈地撇撇嘴,望着父亲。 蓝家和抚了一下小爱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隔着人群看看二爱和三爱,又把 目光投向了腰鼓队中的大爱。 胡二水从人群中挤了半天,也没有挤出去。一个男人朝着他喊道:“二水,你 咋不看了?你看你婆姨打得咋好,全塞北的人都被迷住了。” 胡二水没好气道:“回家看你妈去!少在老子跟前骚情!你欠老子的赌债什么 时候还了?!” 男人道:“急甚了?待会儿散了咱再耍一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着呢!” 胡二水一把扯过男人:“看毬甚了,尔格就走!老子的手早都痒得不行了!” 县文化馆活动室里,大爱和一帮腰鼓队员们正在换服装。大爱手脚麻利,很快 就拾掇好了自己,提着水壶挨个给队员们往杯子里倒水。 一个人走进来,拿过大爱手里的暖壶:“你们辛苦了,我来倒。” 大爱一抬头,见是县宣传部副部长余智斌。大爱拿回壶,垂下眼:“还是我来 吧,咋敢劳驾部长呢!” 余智斌尴尬地笑着,转身对众人道:“大伙今天辛苦了!但是辛苦还是值得的! 毕竟这是咱们塞北腰鼓头一回上电影,头一回展示给外面的人!为了犒劳大家,今 天下午,宣传部给大伙在县委招待所安排了一顿饭,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队员们一片欢呼声。余智斌道,那你们忙,我先走了。记住啊,谁都不能缺! 说着,眼睛却寻找着什么。没有看到大爱,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意。 储藏室里,大爱正细致地往柜子里整理叠放着演出的服装。刚要上锁,看见一 件毛皮坎肩上有土,又拿出来,细心地把土掸了掸,才叠好放进去,认真地锁好柜 子。 同事丽丽走了进来:“大爱,今天你就不用回家做饭了,余部长给咱在招待所 安排了饭,说是犒劳咱们呢。” 大爱淡淡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好不容易改善一回伙食你还不去?”丽丽惊讶道。 “我去了没人给刚儿和他爸做饭。” “就一顿不做还能把他俩给饿死不成?都是你惯下的毛病!”丽丽嗔怪道。 大爱笑了笑:“一人一个命。你赶紧领大伙去吧。” “那我们走了啊。”丽丽无可奈何地应着,招呼大伙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