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女儿(6) 怀着愉快的心情,怀着对余智斌的无限念想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大爱走 进了延窑水库周围的一片峡谷。这些年,塞北县大大小小十四个乡镇她几乎跑遍了, 惟独水库后面的这片地方她还没去过。她有一种直觉,她觉得这是块神秘诱人的地 方,一定蕴藏着还未被人发现的历史文化。 五年前的延窑水库是另一番样子。由于库区流域地处采油区,当时环保设施差, 一下暴雨,原油流入水库,水面上就漂浮着黑乎乎的石油,影响到塞北人的饮用。 就有人发问:延窑水库到底是水库还是油库?经过塞北政府几年的治理,终于还延 窑水库一个清丽迷人的真面目。 延窑水库原先并没有多少水。一九七七年的夏天,烈日炙烤着连绵不断的黄土 高原,山被烤得焦黄,地面干燥得迸裂成一块块,草枯树干,庄稼没收成,井里的 水供不上喝。人们长跪在荒芜的杏子河滩上虔诚地向上苍乞雨,却总不见老天爷显 灵滴下点零星细碎。街上,时常能看到一些光着晒得黝黑的脊背、肩上扛着纸糊神 像的汉子急速地狂奔而过,边奔边高声呐喊着“让开!让开”!路人纷纷躲避,惟 恐惹了神灵。妇女们见了要慌慌张张地将自己的女儿赶快拉过背过身去,说:“快 不敢让神神看见!女的会冲撞了神神!他们扛上神神就谁也不认得了!能趟江过海 呢!” 大旱之后,连续下了好些天的大雨,引发了巨大的山洪。洪水由山顶顺着各条 沟渠一路咆哮下来,路被冲毁,树被连根拔起,许多靠山的窑洞塌掉。杏子河上游 的诸多小水库水位纷纷上升,最终决堤一泻千里,顺着杏子河一路狂淹无数村庄, 就连著名的革命名城延定市也未能幸免,被淹得一片凄惨狼藉。延定大桥被冲毁, 死了太多的人。而在这场天灾中,延窑水库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平安,还为自己积聚 了大量的水。 山峦从眼前横走,峰巅从苍穹落下,像颓危的城垣、废弃的城堡,凝郁着一种 静绿和冷翠。而夜露正瑟瑟坠落,石罅也袅袅生烟。仿佛那地崩山裂,那一声霹雳, 都在默默地孕育着。大爱入神地看着,蓦地,她听到了一声鸟的啼鸣,“咕咕—— 咕咕”,遥远、纤弱、飘忽不定,像一根扑不到的游丝,又像悬崖上飞泄而撞击的 流泉。 视野里仍不见一个人影,幽溟的青色中,只有山在静思,云在飞卷,雾在涌流。 肃穆与搏动交织,空灵与沉重盘绕,让人感受到一种神秘,一种幽远,心中不由生 出一种敬畏和倾倒来。 寻着那艾怨的啼声,大爱走过一段险峻的山路。陡然间天昏地暗,朦朦水汽中 耸起了两座朱红的悬崖,天空低垂的云遮掩了山崖顶端,只有垂落的激流、下挂的 瀑布一味地用那白色的水线、宽阔的水尺丈量着,倾听着,转瞬化为泄不尽的山雨, 落地后又变为浮邑的沧烟。 大爱诧异地站在崖下,听水声如联翩的沉雷,不息的鼓声。她惊异于塞北居然 有这么雄伟的山,这么吼啸的水,这么急骤的雨,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已攫住她的灵 魂,将她的实体化为了乌有。 “咕咕——咕咕”,让人心碎的啼叫声又传了来,淡而又淡却勾魄销魂。 大爱四处张望着,寻着鸟儿的踪影。 后面走来了一个挑着担的汉子。 “大兄弟,请问山谷前面有人家吗?” “有,再往前走,就是无定崖村。” “无定崖?这名字可真奇怪!村里人口多吗?” “不多,就几十户人家。你要去村里?” “对!我是县文化馆的干部,来这里下乡。我还从来没到过你们这儿。你们这 里可真美。山是翠绿的,崖壁竟然红的。” “美是美,可从来没外人敢到我们这儿来。这片地方气候温差大,老天爷说变 脸就变脸,一下暴雨就发洪水,水涨得老高,常常翻船,掉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 你还是头一个到我们这来下乡的干部呢。” “噢,那我来对了!你们村有文化站吗?” “嘿嘿,我都闹不懂是甚,从来没听说过。我们村就有几个在外面上中学的学 生。放假了才回来。有点文化。”汉子憨厚地笑着。 “那村里有学校吗?” “也不算是学校。一个从杏子村嫁过来的新媳妇在几孔窑里给几十个娃娃教书。” 大爱暗暗惊道:又是一个三爱!说不定还是三爱的学生哩。这次下乡她还有个 任务,三爱上回临走时留了她出演唱专辑挣的十万块钱,让她在塞北再寻个最穷的 村子建所希望小学。看来这是个合适的地方。 “对了,刚才我听到一种鸟叫声,咕咕——咕咕的,是什么鸟?” “是鹧鸪鸟。初夏爱飞来,叫唤着让人耕地播种。” “是人们常说的布谷鸟吗?也叫杜鹃?”大爱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有人说它是叫魂鸟。” “叫魂鸟?哦,难怪它的叫声听起来这么揪心。” 汉子告诉大爱,这鸟是一个孩子的亡魂所化。唐代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阻 击战。一千名唐朝将士全部战死,连跟随亲人远戍边关的妻女也纵身跳了崖。现在, 每当夕阳下,流泉之中仍隐约闪烁着血影,夹裹着不息的呼喊,文人雅士们称这儿 为“碧落崖”。这场阻击战中,活到最后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和她五岁的侄儿。 姑娘站立在一千名烈士之间茫然回顾,双眼喷火,口中溅血,挥舞着宝剑迎向蜂拥 而来的顽敌,终寡不敌众,在砍倒了几个敌兵之后,抱着敌人的首领从悬崖跳下。 她的五岁的侄儿,一声声呼唤着“姑姑——姑姑——”也追逐着她的踪迹跳下了悬 崖。但这幼小的亡魂在坠落中随风飘荡,化作了一只鸟儿。于是,这碧落崖上便永 远回响着他的喊声“姑姑——姑姑——” 汉子走了,大爱呆呆地立在原地,耳边仿佛仍然回响着那一声“咕咕——咕咕” 的呼唤,而这叫声又依稀幻化成了刚儿的叫喊。大爱的泪夺眶而出,难道,难道这 鸟是刚儿的亡魂在追随自己而来?不然为何她一进山这鸟儿就追着她不住地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