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蓝英爱(4) 胡二水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大爱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又想到了余智斌。如 果他是自己的丈夫有多好,他肯定会怜惜自己,为自己撑腰的。 小爱家的窗户前趴满了人。窑内,张赛赛正气呼呼地打着小爱。“你这个小婊 子,我叫你再顶嘴!看我打不死你!我叫你再不听话!”张赛赛边打边高声地叫骂 着。 小爱蜷缩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母亲。自从小爱把母亲的秘密告诉了父亲之后, 厄运就降临到了小爱的身上。这段时间,母亲不知道打了她多少次。如今发展到小 爱看母亲的眼神或表情稍有不对也要被打。倘若小爱犟嘴,那更是不论青红皂白抄 起“家伙”就开始收拾。母亲收拾起她来狠之又狠。“家伙”包括笤帚、擀面杖、 鞋、卡子等等一切“方便有效”的物品。而打她的部位也是没有选择性的,头,脸, 后背,胳膊和腿,只要能顺手够得到的地方那就是施虐的战场。 今天早上,小爱端着尿盆往出走,一紧张往地上洒了几点尿,就又招来了一顿 狠狠的打骂。 母亲每次打小爱都高声地叫骂着,揪着小爱的辫子,使劲往反方向掰她的手指 头,或者拧她的嘴,令小爱在极度疼痛的同时也觉得尊严尽失,惹得周围的许多人 围到窗上窥视。家里的窗户纸不知被人用舌头舔烂了多少回,又被反反复复贴上了 多少块的补丁。而母亲打她,她却是不能躲闪和抵抗的,稍微一躲或者一挡,母亲 就歇斯底里地大吼:“好呀小爱,你竟然还敢打我?!”于是换来的是更猛烈的收 拾。 小爱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母亲大概嫌父亲到了周末又没有回家,或者是嫌她在 二毛家看彩色电视太久,将她喝令了出来。小爱看得正上瘾,有些不大情愿,磨磨 蹭蹭的。在路上,母亲使劲地踢她,将自己的高跟鞋都踢飞了,却又喝令小爱捡回 来,小爱不肯。母亲就冷着脸自己捡了穿上。一进家门,母亲就将小爱按在门角里 一顿暴打,她用笤帚在小爱的脸和头的正中间狠狠地抽。小爱捂着头凄惨地哭叫着, 渐渐如一片槐树叶般飘落在了地上。 父亲听说她总挨打,回来了,心疼地抱着她,责怨母亲下手太重,咋能这样对 一个娃娃?母亲却说不打不成才,还将父亲一顿恶狠狠地臭骂。父亲怒气冲冲地出 了家门,又一段好长的时间没回家。 小爱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中,她每天在恐惧中战战兢兢地生活、上学,她不知道 自己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又要被打。 她想不通母亲为何这样暴躁和肆虐。她只是觉得母亲太残暴太心狠太不温柔了。 在家里很少能看得到她的笑脸。如果说能看到的话,那就是她赢了钱或者她精心打 扮好要出门的时候。她总破口大骂小爱是她的累赘,说她不该生下小爱,骂父亲没 本事,挣不来大钱,骂三个姐姐不是好东西,从不叫她妈,不把她正眼看。 小爱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中,她甚至怀疑张赛赛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妈。她在心 里不断地反复地想,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要像她一样要挨自己母亲这么多的打骂? 她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大姐她们三个没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怪不得她们用那 样的眼神看母亲,她们一定比她挨了更多的打,她们是害怕母亲的打骂才不与母亲 生活在一起的。 小爱想逃出去。她想去找姐姐们,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她想那样就可以避免掉 母亲的打骂了。可一想到母亲曾恶狠狠地威胁她不许去找姐姐们,即使遇着了也不 许说话,如果被她发现了她就要打断小爱的腿。小爱就又绝望了。 小爱想到了死,她想与其被打死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她曾经看到来塞北演出 的杂技班的一个女孩,被人顶在高高细细的木杆上做高难动作,由于一紧张没做好 一声惨叫从高空中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却还怕再挨班主的打,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求饶。最后还是吃了几个米花糖上吊了。小爱觉得那个女孩就是她的影子,只是女 孩比她有勇气得多。因为小爱曾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用家里的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 划,破了一点就很疼,流了许多血,小爱害怕疼,更害怕看到血,于是她就放弃了。 她苦苦地不断地琢磨,究竟怎样死才能不感觉到疼不流血呢? 小爱绝望之极,她想自己连死都不能,注定是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受苦了。她 惟一的快乐就是找二毛和小三他们玩耍。她觉得他们对自己好,老护着自己,还敢 和母亲顶嘴。二毛说了,如果母亲再打她,他就要找一帮哥们儿收拾母亲。 母亲终于打累了,转身进了后窑。眼看上课的时间就要到了。小爱从地上挣扎 着爬起来,背起书包悄悄溜出了家门。 怀抱着杏子村的黄土坡在夜里显得黑压压的,似一座座巍然耸立的神像。山顶 上,仿佛除了裸露的黄土和石岩,就什么都没有了。 蓝家和孤零零地立在春杏的坟前。“春杏,我的好婆姨,原谅我这么久才来看 你一回。你好吗?”蓝家和心里默默地说。 一阵山风刮过,坟旁的大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替春杏回答着什么。恍 惚间,蓝家和仿佛看到了春杏立在大槐树下动人的身影,耳边又响起了春杏甜美的 歌声。 春杏是上苍对他的恩赐。在他的眼里,她是最坦荡、最热烈、最大气的好女人。 她喜欢拉着他一起躺在山背后暖暖地晒太阳,看放羊的汉子甩动鞭子,吼出几声悠 长的信天游。她喜欢跟一帮婆姨们剪窗花,听她们讲过去的事情。她喜欢唱那些火 辣辣的情歌,等他到来时,她唱“隔窗子听见脚步响,一舌头舐破两层窗”。幽怨 时,她会唱“这么大的锅来哟只下了几颗颗米,这么旺的火来哟还烧不热个你”。 她喜欢站在硷畔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就连冬天的时候,她也穿着一件大襟袄, 手里拿着针线活,仰着脸对着灰茫茫的天空发呆。蓝家和就问:“婆姨,你总在看 什么呢?”“眺世界!”春杏干脆地回答。“要眺那么久吗?”春杏羞涩地说: “酝酿酝酿。”蓝家和深深地惊讶了。原来她的不识字的春杏会把眼光从平庸中错 开而瞻望岁月。 “春杏,你咋就那么狠心呢?你咋就能狠心把我和娃娃们撇下?”蓝家和老泪 纵横。岁月不老人会老啊。倒是他的春杏永远保持了她的青春和美好。 蓝家和下了山,骑上自行车。通往塞北的路依旧没有任何改善,难以行走。夜 光依稀映出了他愁眉紧锁的面容,他满脸大汗,费力地蹬着。 进了县城,蓝家和将车子停在一家副食店门前,进去买了一瓶酒和两瓶水果罐 头。出来后他没有回家,而是拎着网兜径直往另一条小巷走去。 蓝家和在一所平房前轻轻敲响了门。一个女人打开门伸出了头:“谁呀?” “我是郭局长的下属,来看望看望他。”蓝家和微弓着腰说。 “哦,进来吧。” 蓝家和进去了。 郭局长从里屋走了出来:“噢,你是沙湾乡邮电所的职工吧?我好像给你发过 奖,有点印象。” “是是。”蓝家和赶忙说。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