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蓝英爱(6) 云彩像一袭美丽的霓裳罩在了山腰上,呵护着羊群一路悠悠地回家。黄土高原 特有的罡风吹拂着塞北厚重的广阔大地,横抹着庄稼汉额头的汗珠和黝黑负重的脊 梁。随着太阳下山,黄土地开始有顺序地不断变换着富于层次的迷人色泽:黄、红、 紫、蓝、黑…… 三爱头一回发现家乡竟是如此的美,她不禁被家乡所蕴藏的极致魅力所叹服。 她仔细地用心地欣赏着,她终于静下心来,落榜的不快与烦躁从她的胸中徐徐呼出。 面对着这片金黄的古老而纯朴的土地,她感受到一种来自母性的力量和温暖, 正在前面殷殷地召唤着她。 红英大婶用粗糙的双手给三爱打开了母亲的家门。窑内落满了厚厚的灰尘,陈 旧斑驳的墙皮摇摇欲坠,破烂的窗户纸在风中微微地抖动着,只有炕头上整整齐齐 摞着的两块大花棉被,透露出一丝温暖和亲切。抚着陈旧的家什,三爱不禁心潮起 伏,她仿佛嗅到了母亲的气息。 打扫了家,烧了炕,吃过香喷喷的猪肉酸菜黄米饭后,红英大婶将三爱领到硷 畔上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噙着泪对她说: “娃娃,这就是当年你妈守候你大的地方。她就爱坐在这棵树下,一边做着针 线活一边等候着你大的到来。” 三爱仿佛看到了母亲春杏立在大槐树下望眼欲穿的样子。虽然母亲去世时她才 三岁,并不清晰记得母亲的音容笑貌。但通过母亲留下来的照片以及父亲和红杏婶 的讲述,她对母亲了解得更多。母亲不仅美丽聪颖,而且善良贤惠。三爱深深为自 己有着这样一位好母亲而骄傲,更为母亲的芳年早逝而感伤叹息。 山村的夜晚温柔而静谧,星星晶亮亮地挂在了天上,像是仙女点亮的一盏盏明 灯。三爱独坐在硷畔上,听大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摆动,沙沙作响,似乎在向她娓娓 讲述着父亲和母亲当年的故事…… 杏子村虽然贫穷、闭塞、落后,但这里的父老乡亲却是极其善良和朴实的。在 这里,三爱看到了父辈们磨砺出的老茧,母亲们愁苦而辛酸的泪水,听到了老辈们 愚固而无奈的埋怨和叹息,感受到了少辈人挣扎、执著的情绪。 浪漫而痴情的德旺大爷圪蹴在硷畔上唱起了信天游,向三爱回忆起他年轻时走 西口的辛酸和相好的女子被人强娶的悲戚,老泪纵横,说今生不见他那相好女子的 面他死都闭不上眼;小女子十四五岁就被搭上了红盖头,骑上毛驴一路哭泣着嫁到 未曾谋面的婆家,唢呐声哀哀怨怨地响彻整个山村;信天游悠长悠长,熬煎的日子, 就像婆姨女子们手里纳不断的线;憨直的汉子们整日弯着黝黑、汗湿的脊背,在贫 瘠的黄土地上踏实辛勤地耕耘着,在这片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黄土地上过着面朝黄土 背朝天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总耕不出丰实的收获,只有把自己闷重的 号子声,挤压成一声声沉闷闷的鞭响……三爱边流泪边拿个小本子不停地记着,她 走遍了杏子村周围的每个山川、沟壑,搜罗了两大本子的民歌。 在一座高高的背对着阳光的山崖上,三爱发现了一簇开得红艳艳的山丹丹花。 它顽强地挺立在陡立峻峭的悬崖,虽然极少得到阳光的照耀,却开得那样自信和美 丽,显示着一种茁壮,一种韧性,一种与天争命的刚毅。三爱久久凝视着山丹丹花, 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 三爱留在了杏子村。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她用村里的几间破窑建了所小学校, 一边给未上过学的孩子们教文化课、教唱歌,一边复习功课。 蓝家和行驶在前往杏子村的路上。他穿着一身邮电系统的新制服,满面红光, 眼睛灼灼发亮,两腿使劲地将脚轮子蹬得飞快。 今天的他心情格外的好,一扫往日积攒于心底的阴霾。看看周围的天周围的地 周围的河周围的树周围的庄稼,一切都是那么明朗那么美好那么舒坦那么地令他扬 眉吐气。 那是因为他邮包里的一封特殊的信。这封信带给了他无限希望、无限遐想和无 限风光。他在心里不断地欢呼雀跃着,甚而快活地哼起了久违的信天游。 三爱考上了,三爱考上了中国音乐学院!那封特殊的信就是中国音乐学院从北 京给三爱发来的录取通知书! 蓝家和激动得掉下了泪,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不断胡乱地抹着,全不顾路人的 注意和笑话。 春杏,我的好婆姨,你听见我在呼唤你了吗?咱们的娃娃考上了,考上了大学! 那可是北京的大学啊,中国音乐学院!你看看,咱们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你 再听听再想想,中国音乐学院!中国啊,要比二爱上的省城警察学校还要好上十倍! 那是中国最高级的音乐学院了你知道吗春杏? 蓝家和叨叨着,忍不住要哭出声来,以至于趔趔趄趄无法行走。他只好跳下来 停住车,在路边找着一块石头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自制的烟盒,打开了细细地 端详起来。烟盒里镶着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春杏正露着两个甜甜的酒窝冲着他笑, 杏眼都笑成了月牙,仿佛在说:我听见了家和!我也高兴呢!我比你还高兴! 蓝家和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这么激动,到了村里会把三爱吓坏的。他擦了把 汗,取出一支烟缓缓地点燃了。凝神遥望远处隐约浮现的杏子村,春杏似乎正羞答 答地向他走来。 通往杏子村的路曲曲弯弯,像条细线似的蜿蜒悬挂在山梁上。三十一岁的蓝家 和推着邮车吃力地行走着。后面传来了亢奋而悠悠的信天游歌声。蓝家和寻着歌声 回头望去,是一个赶着牲口、头上拢着羊肚子手巾的汉子过来了。 蓝家和赶忙上前打招呼:“大哥,请问往杏子村是从这走吗?” “对!从这座山下去就是杏子村了。你跟着我走。”汉子停了歌声,爽朗地回 答。 两人并肩走着。 “你是杏子村的?”蓝家和问。 “对!我每天拦牲口从这经过。” “杏子村可真够远的,路也不好走。” “呵呵,离沙湾公社也就五十里。你是头一回去村里吧?我们村从来就不去送 信的。” “是头一回。” “我们这儿啊,路远山高,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这路已经算好走多了。 你不知道,原先往村子里就根本没有路的,硬是被到山外驮水和放羊拦牲口的人踩 出了一条道来。” “咋还要到山外驮水?村里没有井吗?”蓝家和惊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