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大早,欧阳康推开了院长办公室的房门。 院长方同舟一见她忙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笑容满面地招呼道:“欧阳教授, 来,来,来,快请坐。” 欧阳康在沙发上坐下来,接过院长亲自沏的茶,问道:“方院长,一大早,你 找我有什么事?” 方同舟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后面,他和欧阳康同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带着 一副金丝眼镜,浑身上下流露出知识分子的严谨和执著。 此时他那平放在桌面上双手的大拇指不停的上下绞动着,脸上也流露出犹豫踌 躇之色。 欧阳康看着方院长,知道这是他遇到难事的习惯性动作。她有些奇怪,方院长 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不便对她开口的呢?难道是她的工作出了什么疏忽?想到这里, 她刚要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踌躇了半天的方院长突然开口了:“这个,欧阳教授呀,是这样, 美国来的两位访问学者明天就要到了。” “这是好事呀!” 欧阳康笑着说了句,原来是这事,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学习国外先进的医学 技术,欢迎国外学者前来访问工作,这不是我们医院一贯的宗旨吗?我的课题也正 需要增加新生力量呢!” 欧阳康说的是实话,六年前,她也曾作为访问学者出访过英、德等国的著名医 院,在那里,她感受到了先进医学技术的巨大力量。因此,她对学者国际间交流互 访一直表示着极大的关注和支持。 “欧阳教授呀,有你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吗,这两个学者你还认识。” “我认识?”欧阳康有些吃惊:“方院长,不会吧,我去过英国、德国,还有 欧洲的其它几个国家,可从来没有去过美国呀,我怎么会认识他们呢?” 方院长又一次面露难色,两只大拇指又重新上下绞动起来了。 他沉默稍许才说道:“他们就是您的学生刘思佳博士和您的女儿肖文楚博士。” 欧阳康愣住了,她立刻想起周文轩中午跟她说的事情,她没有想到肖文楚竟是 以这样的身份回来的,而且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刘思佳。想到这里,她的心里 不由装满了气,不由站起身有些冲动地说道:“怎么会是他们两个,方院长,您还 是请别人接待吧。” “欧阳教授你刚才可是表过态的。”方院长忙劝着。 “那是我不知道是他们两个,早知道是他们两个,当时我就走了。”欧阳康激 烈地说着,转身就要走。 方院长忙叫了声:“欧阳教授,你等等,等我把话说完好吗?” 欧阳康站住了。 “欧阳教授,你是位德高望众的老专家,又是入党多年的老同志,你也知道刘 思佳和肖文楚他们的研究方向正是血液病,这次他们两个是来参加你的课题组的, 你不出面接待让谁去呀?” 方院长说到这里停下话头,看了看依然默不作声的欧阳康,语重心长地劝道: “欧阳教授,我知道,肖文楚和你有些不合,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希望这一点不 要影响到我们医院的正常工作,更不要影响到你的研究工作。因为这个研究成果关 系到众多患者的健康和安危呀。我想你也清楚,刘思佳和肖文楚这些年在血液病的 研究方面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 其实,不用方院长说,欧阳康也知道。她是医学专家,研究国内外医学研究最 新动态,是她的本职。最近五年来,她在美国著名医学杂志上不只一次地看到肖文 楚、刘思佳的名字。这说明,这些年,他们没有荒废学业,在学术研究上是有成绩 的。 可即便如此,对于治学严谨、行端影正的欧阳教授来说,德永远是放在才的前 面的。正因为如此,她在心里依然没有原谅他们。 不过听了院长的一番话,她逐渐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于 是她很爽快地答应道:“方院长,你别说了,我会和他们合作好的。” “好,这我就放心了。”方院长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心。 欧阳康从院长办公室里出来了,她要去病房。不知怎么搞的,她的心再也平静 不下来了。 她的思绪不由回到了十七年前。十七年前正是在这家医院,她遇到了周文轩。 当时,他还是连江大学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 记得那天她正同几个助手研究一个特殊的病例,突然,护士长急匆匆地跑进来 惊惶失措地冲她叫着:“欧阳老师,您快去看看吧,刚刚送来的那个病人,闹着要 出院,自己把针头给拔了,弄破了手,出血很多。” 欧阳康忙对助手交代了一下,随护士长前往病房。从刚才的化验结果看,这个 病人得的不是一般的贫血病,凭借她多年的丰富经验,已判断出他得的很可能是一 种复杂的血液病,目前国际上还没有根治这种病的办法和药物。巧的是目前她正在 研究一个有关这方面的课题。眼前的这个病人正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个活生生的病例。 她们到了病房,护士立刻告起状来:“欧阳老师,这个病人太不像话了,闹着 要出院,自己还拔掉了针头……” 欧阳老师没顾上理会她们,而是仔细检查了病人正在淌血的手臂。 “马上给他注射止血针。”她冲护士吩咐着。 护士愣了一下,忙准备去了,她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个病人不是一般的贫血病 人。 欧阳康俯下身子冲着病人亲切地问道:“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发现病人是个浓眉大眼、精干的小伙子,只是可能营养不良,看上去有些苍 白瘦弱。 “周文轩。” 病人神态沮丧地答道,他的声音很轻,看样子,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鲁莽的行 为给这么多人造成了如此大的麻烦。 她依然轻声问道:“周文轩,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拔掉针头吗?” “我不想住院。”周文轩依然低声答道。 她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依旧温和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愿住医院呀?” 她看见周文轩的嘴嚅动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想让学校为我花太多 的钱。” 她看着周文轩,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孩子呀。 她舒了口气站起来笑着说:“周文轩,你就是要出院,也要等这瓶液输完吧, 不然这瓶液体不就浪费了吗?” 听了她的劝说,周文轩郑重地点点头:“医生,我听您的,我输完这瓶液再出 院。” 护士忙把针头小心地给他扎上,在输液的整个过程中,周文轩不时看看她,她 一直鼓励地冲他微笑着,就这样,她一直陪他输完了液。 后来,她又从送他来的辅导员王老师那儿了解到,周文轩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同时他又是一个不幸的孩子,父母亲都去世了,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即使这样, 他还是把学校资助给他的钱让给了别的同学。他自己靠稿费、当家教、干临时工维 持学费和生活费,他还积极投身到学生会的工作,听王老师讲,周文轩干起工作来 真是什么都不顾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到医院了。 听了王老师的介绍,她决定把周文轩接到自己家里,尽自己的能力为他治病了。 后来,学校经过研究同意了她的要求。 记得她把周文轩接回家的那天,小女儿慧慧高兴极了,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还缠着他让他讲故事,对于慧慧的要求,周文轩总是一一答应。 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和周文轩认真谈了一次,因为在这之前,周文轩 关于自己的病已经问了她好几回了。 “文轩,你得的是一种复杂的血液病,就是你的造血功能比常人差,血小板比 常人少,失血后血液凝固的速度也要慢,这就是你受到创伤后失血多,伤口愈合慢 的原因。再加上营养不良,你会时常感到头晕,对不对?” 周文轩点了点头。 “从症状上看你和普通的贫血病人很相似,但你要比他们危险得多。意外的创 伤、过多的失血( 包括给别人输血) ,还有身心过于疲劳、情绪过于兴奋、紧张、 激动都会加重病情,严重时甚至会危及生命。至于你这个病的起因很复杂,目前还 不能够说清楚。” 说到这里,她看着一直注视着她的周文轩耐心劝道:“文轩,你不要悲观,更 不要背上包袱,乐观地说,你如果能注意营养,能注意保持乐观积极的情绪和良好 心情,是不会出现太大的危险的,再说,现在医学技术越来越发达,相信不久的将 来一定会有根治你这种病的办法的。” 周文轩一直微皱双眉思索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文轩,你怎么啦?”她轻声问道。 周文轩抬眼看着她:“老师,我住在这里会拖累你的,您还是让我回学校吧。” 看着周文轩充满善意的大眼睛,她的心里一热忙说道:“你别这么说,我还有 事儿需要你帮忙呢!” 周文轩立刻问:“什么事儿?您说吧。” “我现在正研究一个课题,就是关于你这个病的,我研制了一种新药 S M,从 动物试验的结果看,这种药对机体的造血功能有良好的促进和改善作用。只是目前 还没有经过临床实践,还不能大批量生产销售。文轩,我想在你身上首先试用,你 看行吗?” 没等周文轩开口,她忙说道:“文轩,你不要急于回答我,你可以拒绝,因为 这里面有很大的风险甚至危险,新药可能会给你带来药物过敏、不良反应甚至意想 不到的副作用……” 周文轩打断了她的话:“不,老师,您别说了,我同意,您就在我身上试吧。 如果我能对您的研究有所帮助,我真的是很荣幸的,再说,成功了,我是第一个受 益者呀,我比其他病人幸运多了。” 她赞赏地点点头,明白自己没有看错人,于是笑着说道:“文轩,这下你还觉 得你在拖累我吗?” 周文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看,慧慧总是要听你讲故事,上次你讲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你讲得那 么好,连我都听得入神了,不瞒你说,慧慧总缠着我讲故事,可我就是讲不好。慧 慧要是知道了你要走,她会伤心的。” 从那时起,她就喜欢上文轩了,更巧的是,他和她的大女儿文楚同岁,他们的 名字中又都有一个“文”字。她想,也许是缘份让他们聚到了一起吧。凭着这一点, 她极力搓合他们的婚事。 然而,以后发生的事,真是让她不堪回首,想都不愿意想呀…… 从那时起,周文轩开始试用她研制的新药,每隔半年做一次血液检查和全身检 查。 所幸的是,S M 的效果非常好,周文轩没有出现过敏反应和不良副作用。他们 取得了出人意料治疗效果,周文轩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体质也强壮了许多,各项 指标几乎接近了正常人的水平了。 S M 很快应用到了临**,给越来越多的患者带来了福音。 然而这样的默契持续到周文轩出任市委办公室主任时,便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周文轩自从出任市委办公室主任后,由于工作繁忙,他不能保证半年做一次检查了。 现在的他本该在三个月前就应该进行身体检查了,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现在, 什么时候来医院检查,仍是个未知数。 这一切让她既担心焦急,又万般无奈,因为她知道,周文轩是身不由己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