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阮郎归(20) " 你咋出了这么多汗呢?" " 我跟你说,你不要烦我,我自有打算;你要是一烦我,我就会被你烦死, 啥子打算都没有了。" " 我不烦你了,我听你的。" " 这就对了嘛。" ……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好半天没有人与我说话,只听见自鸣钟在久已没有人 去的正厅里嘡嘡地响着,响声中透出一种无边无际的寂寞与凄清,我听了几声, 也没有去看是几点。父亲生前常在那里坐着,与客人们说话,喝茶,自从父亲去 世以后,我已好久没有走进过那里。有时从门外经过,看见里面一切依旧,只是 地上多了灰尘,桌上少了开着的鲜花和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茶碗,比过去冷清得 厉害。 后来我来到母亲的床前,发现母亲已经死了。 我走时为她剥开的一个橘子还放在那里,没有动过。 那一天,我一个人哭了很久,从来没有那样哭过。一边哭一边意识到,从此 以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余正雄有一次在街上遇到我,问我还想不想再把那个花园重新赢回去,要是 赢了,他们一家人马上就搬走。又说,在里面住了这么些日子,他们一家人都住 得很规矩,一点儿也没有给住坏了,只能是给你越拾掇越好,锦上添花,好上加 好呢。我对他说,我要是再赢回去了,那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们一家人岂不成了 给我们看园子的?听我这么一说,余正雄不禁哈哈大笑,颇为豪爽地说,看就看 了,那有什么呢?昨日座上宾,今日阶下囚,人生在世,谁又料到自己会做什么 呢? 安葬了母亲,又过了头七以后,我主动去找余正雄。 我知道,即使我不去找他,他也一定会来找我的,那只是个时间问题。身边 有那样一个急煎煎的野鸡一样时常站在花园的树木深处朝这边翘首观望的女人, 就算他是一个铁铸的假人,他也会坐不住的,更何况他还不是那样的一个假人, 且又有着一腔更大更深的心思,狼一样日夜住在我的旁边,再加上他那个野鸡般 的女人,长期下去也的确不是个事,我必须得把这事解决了,要么我再把我们的 花园重新赢回来,他搬走,要么他把两边都赢了去,我走!决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长期相望厮守下去了,是的,我自己琢磨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实话,母亲 在的时候,我有点儿怕他,投鼠忌器,我怕他因为我的不走运而把我们剩下的房 屋都赢去后,母亲会没有地方住,没有一个养病的地方,那是最让我担心和害怕 的,我已经对不住死去的父亲了,不能再对不起母亲。如今,母亲也已不在了, 我想我不应该再怕他了,我怕他干什么呢?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不过是一个警 察,手里有一把枪,他又没有和老天爷沾亲带故,也并不是福禄富贵的娘舅,运 气难道就总在他那一边么?我凭什么就不能赢他?我的运气难道就总那么坏么? 这些年来一直不停地往下落,大段大段地往下落,垂直运行,差不多已经快到底 了,已经触到了粗粝的地面,闻到了泥土的最初始的气息,还能再往哪里落呢? 约好一个时间以后,我和余正雄见了面。 余正雄没有身着警察的制服,而是穿着一身纺绸的衣裤,怎么看都有点儿像 是一身睡衣。自从坐下后,他就不时地像抓痒一样把一只手伸进胸前,在怀中鼓 捣一阵后,吐丝一般扯出一块金表,尽管每次扯出来后都只是匆匆地看似不经心 地瞄一眼,但眼里却充满了说不尽的惊喜与爱惜。一块金表有什么可惊喜的呢? 我实在是不明白,难以分享他的那种喜悦与爱惜之情。我曾经有过很多这样的表, 我都像送药丸一样送给了我的那些朋友们,而我本人至今一块也没有,有时候看 时间我会抬起头看天,仰望星空,以太阳和月亮的位置作为参考的标准,测出我 的时间,我觉得很好,我觉得那要比随身携带一块什么金表银表更加方便,我有 两块真正的金表银表,都挂在天上,白天一块,晚上一块,它们走得总是那么准, 不仅能让我看,还可供更多怀里没表,手上无时辰的人观看,判断。不过,看余 正雄的那种样子,我大致可以断定他的那块宝物一样的表来路不会很正,十有七 八也是从别人那里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