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阮郎归(30) 果然,就像我所想的那样,他们问我:" 什么时候加入的AB团?" 听他们这样问,我的眼前又是轰的一声。我说:" 没有,从来没有过。" 他们说:"很好,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这么说。不说是吧? 我们会让你说的。" 守候在门外的两个战士进来,在我的身上仔细地搜了一遍,没有搜到钱,也 没有搜到别的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支自来水笔。从四川出来的时候,我的身 上还有几百块大洋,紫英姐姐帮我把它们缝进一个细长的腰带一样的袋子里,我 日夜缠在身上,一刻都不敢大意,跟着我一起出来的那一百多个弟兄都指望它们 呢。后来,第一次见到程政委的时候,我就从腰里解下来,全部交给了程政委。 我认为,一个人当了红军,身上是不应该有钱的,更不应该有什么私人财产,直 觉告诉我,有那些是可耻的,更是反动的。正因为此,当我把那些钱交给程政委 的时候,我的心里高兴极了,我知道尽管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却标志着我朝着革 命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把钱交给了程政委,就是交给了党,交给了革命。老 四也赞同我的行为,他说,你的义举将会在红军队伍中传为美谈。我立刻纠正他, 告诉他说,那不叫义举,那叫革命精神,不会说话以后就不要乱说,把那些封建 的腐朽没落的陈词滥调统统都给我咽回去,不要再说出来,免得丢人现眼,让人 耻笑;又告诉他说,我们把钱上交,不是为了要让人传颂,而是在表明我们的革 命的决心。老四说,我懂啰。 一位审讯干部对我说:" 你必须得说,不说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蒙混过去。 " 又说," 辣椒水、老虎凳、竹签穿刺,你选一个吧。" 另一个人说:"他是四川人,让他喝辣椒水太便宜他了,等于请他吃饭呢。" 他们说,在我们这支部队里,有一条很粗的反革命脉络,贯穿得很长很深, 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上自军长,下到班长,全部由AB团和改组派的敌特分子组 成,不清除这些,红军就不可能真正战胜敌人,会一直吃败仗。我听了,惊得面 无人色,照他们这样的说法,我们这支英勇善战的红军部队岂不成了一支国民党 的队伍?那还革什么命呢,那还革谁的命呢?苏区的形势变成如今这样,我觉得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的。两个红军战士端来一碗辣椒水,一个捏住我的 下颚,让我把嘴张开,另一个慢慢地端起碗,把一碗血红的辣椒水往我的嘴里灌。 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提醒说,慢慢地倒,不要洒了,不要浪费了。又对另一个坐 在椅子上的人说,几大缸辣椒水都已经见底了,还得继续搞。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牢房里。牢房里除了我,还 有两个人,一个满脸胡子,另一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都靠墙半坐着,看 见我醒来后就不停地咳嗽、作呕,那个满脸胡子的人说:" 喝辣椒水了吧?几碗? " 我一边咳嗽,一边朝他伸出一个指头。 " 才一碗?" 他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又说:" 一定是看你长得 白白嫩嫩的,手下留情啰。" 熟悉的乡音,溃烂的皮肉,让我一下就记住了这个满脸胡子的人,他姓曾, 也是四川人,是红三十一团的一位营长,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叫 宋小川,是红十八师周副师长的警卫员。第一次受审的时候,曾营长就被灌进去 三碗辣椒水,所有的刑他都受过了。他说,在所有的刑罚里,喝辣椒水是最轻的, 也是最好的。 那个叫宋小川的孩子靠墙坐着,一直都不说话,问时,才知道周副师长已经 被执行了。 处决周师长的那一天,宋小川被押去陪绑,他看见除了周师长,还有好几位 师长,但更多的是一些连长、营长、团长。" 没数过,不知道有多少人。" 宋小 川说。当行刑队子弹上膛以后,周师长说出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要求,请求用刀, 不要浪费子弹,留着子弹打敌人。于是就改用大刀和木棒。一位只剩下一条腿的 师长对周师长抱怨说:" 老周,为什么我们不能死得痛快一些?" 周师长还没有 来得及说话,一刀下去,已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