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阮郎归(32) 母亲说:" 普天之下,谁家不是这样呢?" 父亲说:" 那就正好说明都是前世的冤家。" 母亲说:" 你真是这么看的么?" " 我也不想这么看," 父亲说," 可是不这么看不行,好多事情我解释不通, 想不明白。远的不说,说近的。距离府衙门不远处有一个穷得叮当乱响的人,住 在一棵白果树下,靠树枝树叶当屋顶,据说每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连一顿都捞 不着。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听衙门里的人讲,却匪夷所思地认了一个比他还要穷 的老太婆作干妈,孝敬得比亲娘还要厉害……能仅仅用心好来解释这件事么?世 上心好的人不只他一个,比他更好心的也有,为啥偏偏是他呢?冥冥之中必有一 种东西在支配着他,告诉他必须要对那个人好,那就是他今生今世要做的唯一的 一件事,他来到世上就是为了要做完那件事。南河边有一个女人,也是时常吃不 上饭,却收留了几十只猫,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让那些猫吃饱,我觉得仅用善行 是不能解释这些事情的,那中间一定暗藏着前因,我们只是不知道罢了,甚至连 他们本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只是觉得必须得那么做,就得那么做。 " …… 月光像水一样漫过我的脸,我忽然想起一段小曲: 十三能饮酒, 十四会吸烟, 十五敢把洋人杀。 …… 那说的是谁呢?就是我。烟是大烟,并非是寻常人吃的那种纸烟。 兰草幽静地生长着,藤萝密密地垂挂着,竹叶沙沙地响着,莲花嘭嘭地盛开 着,父亲和母亲还在说话,我却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以后,我看到牢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地上,曾营长和宋小川 都不在了。 我从地上起来,活动了一会儿身体,又把曾营长和宋小川落在地上的两件衣 裳捡了起来。我们三个人都没有行李,都是直接睡在地上,这倒也省事,人一走, 也就没有什么了,省去不少麻烦。我在做那些的时候,想到曾营长和宋小川可能 正在被重新审问或接受拷打,一次又一次的审问和拷打,让宋小川从一个活泼好 动的孩子变得沉默寡言,身上增添了越来越多的木气,从他的那双惊慌而又失望 的眼睛里能够看出,他不再相信任何的人和事物,我和曾营长说话的时候,他就 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从不插话;也有的时候不听我们说话,好像在想别的 事情。 窗户又高又窄,看不到外面,我只好在地上躺着,躺得久了,再慢慢地坐起 来,有时候就睡过去了,等醒来后,看见还是我一个人。我等了他们一天,一天 都没有人来。到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相信曾营长和宋小川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约后半夜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我急忙坐起来,我以为是曾营长和宋小川 被送回来了,看时却不是他们,而是七八个生人,一律都被五花大绑着,眼睛蒙 着黑布,与我当初被送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保卫局的人清点完人数以后就走了, 外面的岗哨像老虎一样地在来回走动,不时地拉一下枪栓。 进来的那七八个人,有一个人的伤势看上去非常严重,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 是被两个人架进来的,一进来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旁边有人叫道: " 晏书记!晏书记!" 问是谁,回答说是鄂西特委书记晏道明。我听了不禁一惊,原以为" 肃反" 只是在部队里进行,没想到已经扩展蔓延到了地方上。鄂西特委书记晏道明同志 接到通知他开会的命令,怕暴露,不敢骑马,徒步走了三十多里,躲过了还乡团 的一路追捕,好不容易赶到开会的地点,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突然就被绑了起来, 一通拷打之后,人已变得奄奄一息,昏迷不醒。 第二天,晏道明同志就死了。 保卫局通知晏道明的家里来领取晏道明的尸体,晏道明的二弟来了,但是, 不仅没有把他哥哥的尸体领回去,他自己也被抓了起来,也回不去了。事情的经 过是这样的,看到晏道明的尸体后,晏道明的二弟起初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哥哥不久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眨眼之间就已变成了一个冰凉凉的死人,叫死也 不再答应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