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阮郎归(35) 酷似慕容姐姐的女子过了一座短短的小桥,走进一个小院子里以后就不见了。 那个小院由青砖围成,乌木的门扉,房上的瓦也是灰蓝的青瓦,与院墙同为一色。 在她推门进去的那一刹那,我看见院子里长着一丛一丛的雏菊和忘忧草。 我在那一带徘徊良久,头顶上面的柳丝不时地拂到面前,让我一次次地想起 慕容姐姐的手,也是这样的柔软、修长、洁净。我长久地看着眼前那个小小的院 落,看着那两扇静悄悄的门,曾经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吱的一声从那个门缝 里溜出来,在门前的一片颜色黄白的空地上蹦跶了一阵后,又吱的一声回去了。 有一天,从里面出来一位满头白发的婆婆,拄着一根拐杖,慢慢地往东边去 了。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一世,只有一世,不会永远都能碰上,更不会总是密不可 分地在一起。一个你平时最看不上或者最憎恨的人,说不定正是那个曾与你有缘 的人,你怎么能知道呢?看他遭受不幸,今天一个坎儿,明日一个坑,三年一小 难,五年一大难,越活越出溜,越活越不如人,你说不定心里还觉得挺解恨呢。 第八章 孩子,这一次咱们可是有了关系,只有这一辈子,我才是你的四叔。 我出生的时候,你爹已经能认得字了,日本人还没走。我们兄弟姐妹一共七 个,你别以为只有五个,有两个命短的在你出生前后就已经不在了,都是饿死的。 我也上过学哩,别以为我没上过,当然,要是和你们这些被叫做知识分子的 人比起来,那也可以说没上过,就等于是个文盲哩。关键是要看和谁比,要是和 别的那些大老粗村干部们比起来,他们还不如我呢,我在他们眼里就是学问比水 还要深的人。关键得比对了才行,比对了,你的心里才能平静下来。看见有人比 你高,你就去嫉妒,去眼红?有人还当着国家主席呢,你难道也去嫉妒人家眼红 人家么?那也是你嫉妒是你眼红的么?我不仅会用钢笔写字,还会用毛笔写字, 不仅会口算,还会心算。西王庄的大队长曹四狗经常对我说,德龙啊,我要是有 你一半的文化就好了,我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可能早就上去了。上哪儿去呢?他 的意思是说,可能早就是地委书记了。我听了,在心里偷偷地笑。我在想,曹四 狗这家伙也真是个大老粗,不仅是个地道的大老粗,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瞎猫,我 就够没文化的了,我这点儿墨水儿就够浅的了,他却说只要有我的一半就行了, 老天哪,我想不出来,那又是怎样的一个浅法呢? 我一开始上的那个小学叫列宁小学。哎,列宁那个老头长得奇怪哩,第一次 在学校里的墙上看见他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这个人长得有点儿怪呢,怎么能长成 那样呢?天天去了就总要看,看了几年,忽然就再也不觉得他奇怪了,挺正常的 一个老爷爷嘛。 一个叫葛修文的孩子甚至说:" 和我姥爷长得一模一样哩。" 葛修文的母亲,一个不识字的妇女,有一次偶然在学校里的墙上看到了那幅 头像,立即惊呼道:" 啊呀!那不是你姥爷么?" 葛修文有些害羞地拽了拽他母 亲的衣襟,对她说:" 小点儿声吧,什么姥爷!那是列宁。" 也不知列宁是谁, 仔细一看,一研究,才知道果然认错了人,果然不是孩子他姥爷,那人的衣裳首 先就穿得有些怪呢,脖子下面平白无故地鼓起一大砣,从未见过那样的穿戴呢。 知道不是了,可还是有些疑惑,有些嘀咕,有些不死心,怀疑墙上那人是不是孩 子他姥爷早年间失散的一个兄弟,因为实在是很像呢,太像了。 刚解放时候的人们都是实心眼儿,一根筋,一就是一,决不会说成是二,甚 至八,完全不像后来的人们那样,心里想的是一,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二,甚至二 十,二百;明明是白的,非要说成是黑的,紫的,让你防不胜防,完全没办法, 完全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要想听到一句真话,比登天还难,已 变成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求和妄想。 所以,把列宁认成是自家的亲戚,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就只是认错了, 其中绝没有要爬高枝,攀龙附凤的意思,绝对没有那一层意思,难道还会想着要 靠那个长得像孩子他姥爷一样的人沾些什么光,得些什么便宜么?她们没有那么 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