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阮郎归(38) 我说,经验没有,诀窍也没有,只有决心和精神,什么精神呢?一不怕苦, 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明白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有了这些,别的就什么也不怕了, 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另外,要以政策作武器,以政府作靠山,你代表的是政府 和政策,而不是你自己,不是你一个人。我的话让他们啪啪地炒豆子一样地为我 鼓掌,有些人听明白了,不住地点头称赞,也有的人差一点儿,相互之间相面一 样地看着。我也没再多说。我觉得,现在他们不明白,将来慢慢地他们会明白的。 杨秀秀入了社,就等于所有的人都入了社。秋天的时候,我已正式成为村里 的干部。看着一车车的庄稼从地里拉回来,堆在一起,山一样。有人对我说,还 是集体的力量大啊,哪一家能有这么多粮食。我说,当初让你们入社,都死活不 入。回答说,不是因为眼光短么,看不了那么远,这回可知道了,政府是为我们 好啊。我说,还想退么?回答说,那哪能再退呢,好不容易入进来了,再退出来 不成了疯子了么?还怕集体不要我们了呢,还怕把我们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扔了 呢。 名叫杨秀秀的老头被安排在饲养场里做饲养员,每天切草,配料,摇着辘轳 从井里提水,饮牲口,打扫,半夜里还要起来提着马灯巡视一遍,添一次草,添 一次料。有一天开会的时候,四小队的队长反映道,有人不止一次地看见过,说 杨秀秀这个饲养员偏心得厉害哩,每天傍晚饮牲口的时候,村里那么多的牛马骡 子,他谁都不摸,却只摸他原来的那个骡子,一边慢慢抚摸着,一边还跟那个骡 子小声地说着话,像是在定计,像是在商量密谋什么;看见它身上脏了,还要撩 着水给它洗一洗。就他那个是亲的,别的那些难道都是受冷落的都是后娘养的么? 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呢?由此,四小队的队长推断说,这还仅仅都只是表面上的事, 是大家能够看得见的,暗地里还有什么,大家谁能看得见呢? 众人都在用各自的表情鼓励四小队长继续说下去,继续往深里说。于是,四 小队长说,比如,他每天半夜里都要起来去各个棚里添草添料,他就不会给他那 个吃得很多,给别的吃得很少么?以他白天里的种种表现,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而且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的。听到四小队长这样说,有人说,那又能咋的,都已经 入了社,一切都是集体的了,那个骡子也不再是他家的,就算他偏心,给那个骡 子吃得再多,那也是肥了集体的骡子,又不是肥了他本人。 这一番话让众人忽然变得安静了,好一阵工夫谁也没有再说话,有的看着房 顶上的燕窝,有的看着别人,还有的低着头,用手指在地上画来画去,画出一些 任是谁也看不明白的乱七八糟的道道。这个名叫杨秀秀的老头啊,忽然又让大家 觉得有些头疼,老也老了,却像一个水性杨花、惹是生非的女人一样,一会儿就 给你闹出一个事来,而每一个事又都是那么的让人头疼,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过话的党支部书记忽然对我说:"德龙,你抽空去饲养场 看看,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告诉他,现在所有的牛、马、骡子,都是集体的,都 是一样的,要摸就一视同仁地都摸一摸,要不摸就谁也不要摸,只盯住一个摸, 大家有意见哩。" 听到又把这样的任务指派给我,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嗡的一声,又看见众人都 十分轻松十分高兴地看着我,他们都有一种又躲过一劫的感觉,先前一直仰着头 盯着房顶上的燕窝使劲看的人,这时候把目光放下来了,转动着酸痛的脖子;一 直用手在地上画道道的也不再画了,相互之间相面的也不再相了,都停下来看着 我,脸上都是一副为我高兴为我送行的表情。没有人愿意去碰杨秀秀,事情又不 可避免地落到了我的头上,都以为我回回都能十拿九稳,百发百中,都不知道其 实我也没有把握呢,我凭什么就能有了把握?把握在杨秀秀那里,又不在我这里。 自从入了社以后,名叫杨秀秀的老头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呢,每次一看见 我,啪的一下就把脸扭到一边去了,宁愿面朝一棵枯树,一堆牛粪,也绝不愿意 看着我。他的心里还在怨恨我,这谁都能看得出来,好像是我把他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