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阮郎归(45) 我站在豁口前朝对面的那两间房子观察着,看见里面亮着灯,却听不见有人 说话,白日里的绿门窗都变成了黑的。 等了一会儿,忽然看见里面的灯灭了,两间孤单单的房子似乎猛地往下沉了 一下。我挥了一下手,立即带着他们几个从墙上的豁口处穿过去,上去踢门,一 人一脚,那扇黑洞洞的门很快就被踢开了。我让有良和大喜守在窗户外面,我带 着树生和九孩冲进屋里去。没有料到的是,早在我们踢门的时候,屋里的人就已 经起来了,我们往屋里冲的时候,正好与那个正要跑出来的人撞到了一起。我说 :" 抓住了!" 我抓住的是那个人的一条胳膊。忽然听见黑暗中有孩子的哭声响 起,一定是被吓醒的;还有别的声音,噗噗地响着,像是翅膀在扇动。四五个人 将那个人团团围住,从屋里靠近门的地方一直裹挟着拖到了院子里,感觉那个人 被打到了,我的腿边软乎乎的一堆,但很快又觉得他已经又爬起来了,想跑,又 模模糊糊地看见五六个人组成一个越来越小的圈子围着他,就知道跑不出去了。 一向很少说话的有良忽然说道:" 这天黑的,也看不见是个谁。谁有火?" 听到要用火照,黑洞洞的院子里,那个人忽然开了口: " 德龙,不要打了,是我,我是文玉。" 真的是文玉哩,我听出是他的声音,那几个也听出来了,都松了手。我吃了 一惊,做梦也没有想到抓住的这个人会是文玉。黑暗中,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接 下去该咋闹呢? 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头发。我后来分析它们长出来的 原因,觉得应该是愁出来的,着急急出来的,一年又一年,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事 情,它们一股一股地冒了出来,出来了就不再回去了。 就在我又犯愁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哨人急行军一样走了过来,到了跟前,两 支手电筒刷地一下都亮了。我走过去,看见了戴玉和张区长,——竟然还有张区 长,我的脸前轰的一下,像是有一阵热风吹过。还有几个人我没有看清,他们都 站在手电光的后面。手电光很快就照到了文玉的身上,这时我才看见文玉用一只 手提着裤子,怪不得他总是不断地跌倒呢。知道张区长也来了,文玉低着头。 张区长说:" 文玉同志,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能再替你说话了。" 文玉说:" 张区长,你不要替我说话,我这是自作自受,谁让我做了呢。" 张区长说:" 先把裤子系好。" " 张区长," 文玉一边摸索着系裤子,一边说," 你把我撤了吧。" " 撤肯定是要撤的," 张区长说," 就算不撤你,你觉得你还能再继续干下 去么?你让大家怎么服你呢?文玉同志,你做出这样的事,让我很痛心呢。" " 张区长,对不起。" 文玉说," 我不干了。" 忽然抬起头看着戴玉,对戴玉说:"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戴玉说:" 文玉兄弟……" 文玉说:" 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你的兄弟。" 随后,张区长又让把已经穿好衣服的丁守城的女人从屋里叫出来,尽管是在 黑暗中,但她仍然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张区长对她说:" 捂着脸,你也知道羞?我还以为你不懂得呢。" 我看着丁守城的女人,张区长的话似乎让她忽然矮下去一截。 张区长说:" 全国人民都在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就你是母的,就你一个人 在发情、发骚?" 张区长说:" 你男人是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你这么做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呢?他是矿工,脸本来就够黑的了,紧洗慢洗还洗不净呢,你还嫌他不够黑?还 给他使劲地往上抹?" 黑漆漆的夜里,丁守城的女人捂着脸哭了。 文玉的大队长就这样当到了头。接替他的人是我。 冬天到来的时候,张区长率领的工作组忽然接到通知,让他们全部撤回,这 件事不仅让我们感到吃惊,连张区长本人也没有想到。我问张区长,好好的,为 什么要撤回去呢?张区长说,肯定是有原因。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撤就 撤吧。张区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德龙啊,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好好干吧。 又嘱咐我,一定要注意学习,一个人不学习就会越来越出溜,越来越跟不上形势, 而形势又往往总是非常复杂的,即使你紧跟慢跟,有时候还会一不小心跟丢了呢,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到了那个时候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