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阮郎归(47) 真的有猫哩,在人们围起的圈子外面,来了不少的猫,都是闻风而来。除了 猫,还有狗,嗷嗷地叫着,都想挤进来,但是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它们根本挤不 进来。也许它们不是想吃肉,它们只是想看一看剥了皮以后的羊到底是一副什么 模样。 文玉的一个孩子来了,我把他领到饲养场的一间房子里,把那个提前拿出来 的羊头和四个蹄子给了他,放进他带来的一个篮子里,又在上面苫了些草。趁那 工夫,我问他:" 你爹能下炕了么?" 孩子说:" 还不能。" 打发走文玉的孩子以后,我又回到了那个人声鼎沸的热闹无比的圈子里。站 在那中间,就像是站在了权力和利益的中心,好多人的眼光都在我的脸上爬来爬 去,让我感到了一种奇痒。我知道好多人的兴趣其实并不一定在肉上,而是在那 个像一块白石头一样的羊尾巴上,那可是一大坨结结实实的肥油哩,没有参杂任 何别的没用的东西,无论把它分给谁,都必然会引起纠纷和麻烦,甚至会发生流 血事件。谁都知道,这一块肥油,无论到了哪一家,都会被细水长流地吃上一年, 让他们的生活每一天都油光发亮;而分给他们的那块肉,用不了一顿就完了,哪 头重哪头轻,人人都一清二楚。为了避免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到来随时都有可能变 成现实的灾难,我决定给每一家都从那个尾巴上薄薄地切一片油,这样一来,谁 也不会再说什么了。这办法果然好,随着那个厚敦敦的羊尾巴被切得越来越薄, 随着那只羊被分割得越来越小,饲养场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先前围起的那个庞 大的圈子也开始一圈一圈地瘦下去,一直瘦到只剩下几个人,如同几根骨头,一 直又瘦到连那几根骨头也没有了,只剩下中间的一摊血,黑紫色地印在地上。 这天晚上,整个村里都飘满了羊肉的香气,孩子们乱七八糟地到处奔跑着, 叫喊着……我看着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一时竟忘了这是在哪一年。 在空无一人的饲养场里站了一会后,我离开那里,该去河那边与工作组的同 志们联欢了。 我们抬着一口里面能够蹲下一个人的大锅,小心翼翼地踩着冰,过了河,到 了河东的榆树院里。支起锅,生火,烧水,把所有的羊下水都切碎了放进锅里, 又把山药和干菜也切碎了放进锅里,最后再扔进去一把辣椒。一小队的队长谢宝 才是一个烧火的高手,在家里就经常烧火。很快,他就像变戏法一样让那口大锅 下面冒出了越来越旺的火焰,又红又黄的火光把整个榆树院都照亮了。谢宝才像 一个小炉匠一样蹲在火口前,还在继续往里添柴,他的脸一半是红的,一半是黑 的。锅里开始有了气,像是冬日的河面上飘起来的雾,雾后来越来越大,几个人 同时站在锅前,如同站在大雾弥漫的河边,相互之间都看不见别人,只能听见说 话的声音,只能看见锅里正风起云涌,怒涛翻滚,红辣椒像是一些头戴着尖帽子 的小丑,身不由己地在里面出没,沉浮,刚露了一下头,很快就又不见了。 多少年了,河东的这个四周长满榆树的院子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到这时, 工作组的同志们才发现他们其实是很喜欢这个村子的,看见那些为了一大锅饭到 处奔走,忙得烟熏火燎的村里的干部们,忽然觉得与他们贴近了不少,有点儿像 是自己的兄弟呢,以前竟一直没觉得。村里的干部们也忽然对这些即将要离去的 人生出了依恋,不想让他们走哩!不知道上面当初为什么要把他们派下来,这时 又为什么要把他们突然撤回去?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呢?他们一走,不要说河东这 面,就是整个村里也会一下空落不少,天一黑,河东这边又会变得和过去一样,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黑得深不见底,只剩下虫子在练习翻身,鬼在行走,或者背 朝河水坐在长满绿茵茵苔藓的石头上。 吃饭的时候,张区长说:" 本来我们今年是要打算在这里过年的,现在看来 是过不成了。" 我问张区长:" 走了以后就再不来了么?" 张区长说:" 现在情 况还不清楚,谁也说不上来,也许明年一开春以后就又来了,谁知道呢,一切都 要取决于上级的安排,不由我们呢。" 戴玉说:" 你们一走了以后,我们就把这 个院子锁起来,等明年春天,早早地让人把院子和房子收拾好,等着你们。" 工 作组的傅春英说:" 我们都喜欢这个冬暖夏凉的院子呢。" 戴玉说:" 工作组一 走,我们心里都有些虚哩。" 张区长说:" 不应该虚啊,工作组走了,并不等于 党也走了,党还在么,你本人还是支部书记呢;还有德龙,还有这么多的干部。 " 戴玉说:" 这一走,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哩。" 张区长挥了一下手,说:" 不 说那些了,来,我们吃饭吧,放开肚子喝羊杂,每人喝它五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