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阮郎归(51) …… 最后一次去寻找张区长是在一个冬天,村里有两名应征入伍的新兵要去县里 集中,我去送他们。到了县里,把他们交给部队以后,我就没事了。看看天色还 早,我想,好不容易来一趟县里,何不趁这个机会再去寻寻张区长呢,说不定这 次一寻就寻见了呢,说不定以前那几次寻找都是方向不对哩;方向要是错了,你 永远也不可能找见一个人,明明那人就在原地站着,你也和他碰不上,那就不能 怨谁,只能怨你自己。这样想过之后,我就开始到处打听。 街上人不多。我边走边想,这么一个冷清清灰扑扑的县城,真不像是一个城 哩,还不如有些大一点儿的村庄热闹哩。街上要甚没甚,临街的好多门窗都是关 着的。偶尔能看见一条狗,像是身负着什么秘密的使命,贴着临街的墙下溜溜地 跑过,尾巴下垂,明显地是不想招摇,只想快一点通过。 鼓楼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几根柱子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小的时候我见过那 个鼓楼,很雄伟,结构也很复杂,里面像是充满了奥秘,上面的飞檐上悬挂着风 铃,落满了鸽子,一有风来,满城都是清脆的铃声,鸽子也开始飞,驮着好听的 木哨,一时间让人忘记了忧愁和烦恼,觉得日子好过的厉害呢。 就在那附近,我遇到了一个人,有三四十岁,长着一张白脸,男人里面我还 没见过那么白的脸;就是这个人,他竟然说他认识张区长。为了确定他没有听错, 我又说了一遍张区长的名字,他一听就笑了,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没问题就是我 要找的那个人。我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竟会有这么好的结果,这和过去那几次 瞎猫死耗子般的寻找有着天壤之别呢。我要是早到这一带来就好了,说不定早就 见到张区长了。为了表示我的感激,我从身上掏出烟请他抽,他客气了一下,点 了一支。抽着烟,他又告诉我说,张区长的家就在城东的一条街上,那条街原来 叫柏翠街,现在叫赤卫街。我听着,一点一点地记账似的记在心里。有一阵儿, 我看见他吐出来的烟雾把他的那张看上去十分寡白的脸完全给遮住了,他整个人 也像是从我面前消失了。我朝四周环顾了一下,却看见他仍然站在我的面前,脸 上还是原来的那种笑容。我看了看附近,鼓楼不在了,当然风铃也不在了,鸽子 也没有了。 我对他说:" 那我去吧。谢谢你。" 他说:" 我跟你去吧,你不一定能找得见呢。" 我说:" 那怎么好麻烦你?" 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走吧,自己人,就不要说那些了。" 自己人?我 吃了一惊,却也没有去多想。我们从鼓楼那一带离开,走了一会儿,来到城里的 大十字上,又向东边的街上走去,我拿出烟,一人又点了一支。东边街上的人越 发少,好半天才能看见一个,有的人身后像是有皮筋拽着,刚刚崩地弹出来一下, 马上就又嗖的一下被拽回去了,好像完全不由自己做主呢。冷风吹着晒黄了的烟 叶似的树叶在街上哗啦哗啦地跑着,有的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有的不停止地一 路跑下去。我看了看旁边,看见他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变 得越发寡白,连两个耳朵都是白的,不见一丝丝红。我在心里说,真是个好人哩, 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毫 不利己,专门利人,为了帮助别人找到一个人,把自己冻成这样。 走到一条朝北的小街的街口上时,他忽然站住了,对我说,这就是赤卫街, 原来的柏翠街;又用手指着街里面说:" 你看见里面的那些红瓦的房子了么,就 在那里面,你去吧,我不进去了。" 我又掏出烟给他,他却再也不肯抽了,一边 摆手,一边向后退着。 我朝那条小街上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再看时,他已经不见了,我以为他是 实在冻得受不了啦,也就再没有多想,一直向街的里面走去,那些房子都是一样 的红瓦,一样的墙,一样的门。我站在一户人家的墙外,正犹豫着该敲哪一个门 时,那扇门却吱吱呀呀地叫着开了一道缝,才里面出来一个老头,满脸警惕地看 着我,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张区长。老头说:" 不知道。" 我又说出了张区长的 名字,我说:" 是张景明区长。" 老头说:" 这一带没有这么个人。" 我说:" 咋能没有呢,他就住在这里。" 老头说:" 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咋能没有呢? 咋能有呢?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不比你知道?" 说完,也不再看我,关上门 回去了,街门有些沉闷地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