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险 周洁打来电话时我已经出了医院,伤势不太严重,医生开了一大堆活血化瘀消 炎止疼之类的药物就算完事。其实我的胃已经折磨得我不想继续呆在医院的病床上 大汗淋漓。南子非伤得较重,长时间滴水未进,连饭也没吃一口,有些脱水,由若 智和江玲陪着输液。 周洁问我南子非的情况如何,我手按着胃部,有气无力地告诉她子非已经脱险, 受了点伤,现在正输液。她放了心说人没事就好,又问我怎么说话的声音都不对, 我说胃疼,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她说你又是没吃饭吧,我说是。早上从棠城出来 我们就没顾得上吃东西,到县城时我让司机小朱和小王吃了点面包,又匆忙赶到了 石盘村,蓁子勉强吃了点,我没心思,一口也没吃下去,我的胃闲坐没事,当然就 要发脾气。 她说你先吃点胃药啊,别把自己先累跨了,我说好,我现在就吃,大姐你放心 好了。从家里出来时蓁子就已经给我带了药,而我只有在无法承受疼痛时才会吃药。 我问她办公室有没什么事,她说今天该发的稿子都已经发出去了,今明两天因为是 休息日,还差十多篇稿子要发,若智早上露了一面就再不见人了,她现在正赶稿子, 看到晚上能不能全赶出来。我忙说若智和我们在一起,这阵子正陪着南子非输液, 她说若智怎么也下去了?连声招呼都没有。我说他一听到消息就雇车急忙赶来了, 我们是在村子里才见面的。若智在回城的路上给我说了他下来的事,早上他听说南 子非被绑架,心想我不在兰州,办公室唯一能赶下去的就是他,匆忙之间叫上江玲 开的出租车直奔A县,临走还不忘提上那把长近3尺的马刀,那是张胖子新买了一 把长剑之后退役给我的兵器,我一直没派上用场,被若智拿去放在自己家里。在江 玲的车上我看见那柄用布包着的利刃,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有村民参与 进来,以若智的卤莽脾气,今天不被他砍死几个人才怪。若真出了事,我的一切也 就到了尽头。 副部长已在县委招待所给我们开了房间,商报的两个记者正在房间写稿子,两 个多小时的调查,足以让他们完成一篇新闻。 走进给我和蓁子的单间,我再没一点力气说话,爬在床上,用手按住胃部,想 让它在我体内的蠕动不那么剧烈。胃药早就吃过,却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大海,连一 点浪花都没有,而胃疼依旧。 蓁子鞍前马后给我弄来一点吃的,我却连一点食欲都没有,在她的强烈要求下 我喝了半碗醪糟,疼痛才略有缓解。 面对我有气无力地爬在床上的样子,蓁子一筹莫展,看她焦急的神情,我知道 痛苦虽然由我承担,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夫唱妇随”的另一种解释可能就是这样。 蓁子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她拿起看时,连呼大事不好:“是妈的电话,她还在 等我们回去呐,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我的头也在一瞬间大了,就是,怎么就一点没想起来给他们说一声?从早上起 来,我们压根就没想到在昨天承诺了要去L 城看望蓁子的父母,而他们还在等着我 们一起吃午饭。 蓁子接起电话,大概知道有可能挨骂,先做出一个女儿的娇态说:“妈,你先 别生气哦,我跟谷子在甘肃的A县呢,早上我们正准备回去,忽然接到电话说他的 一个同事在A 县采访时被人绑架了,我们就赶紧赶过来,一急倒把回去的事忘了, 人已经救出来了,受了点轻伤,是啊,也忘了给你和爸打电话说一声,妈,蓁子给 你说对不起了,啊,好好,你跟谷子说,他也受了点轻伤。” 我接过电话时手有些哆嗦,对做好饭苦苦等候我们的老人,我真有些无地自容 且无言以对。 “童童,你没事吧?”准岳母在电话那端有些急迫。 “妈,我没事,就是背上受了点轻伤,已经没事了。实在不好意思,让您和爸 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没想到会出这些事。” “只要你们没事就好,我和你爸还一直在担心你们,中午饭还等着和你们一起 吃呢。” 挂了电话,我不觉血往上涌,那一份愧疚,出乎我意料地强烈。上学时母亲总 是在院门口等我回家吃饭,可我因为贪玩老是磨到天黑才肯回去。母亲那时候的焦 急和失落与此时岳母的心情应该没什么区别。 为了我们的一顿晚饭,当地政府竟然在酒店里大摆了两桌。而我们的人连小王 在内也只有8 个,作陪的却一下子来了十几个。我知道这顿饭吃过意味着什么,但 没能架住宣传部长和县委办公室主任的轮番邀请,被强行拉进了餐厅,似乎我们不 去吃他们也就失去了一次暴餐的机会。 在我们的理解中,这是一场好吃难消化的鸿门宴。 席间书记县长轮番把盏,那些随从推波助澜,其中心思想也不外乎把我们灌大, 以便给他们的报道换成光明的一面。宣传部长和主任在与我们的谈话中,也频频露 出这种意思。 处在这样一个无趣且虚假的盛情包围中,我觉得浑身不自在。酒过三巡,我借 口胃疼和蓁子回了招待所。 后来听说他们的那一场酒喝得并不痛快,《棠城商报》的记者属于软硬不吃的 那种,他们遵循着自己的职业操守;而若智和南子非则纯属和他们对立的一面,并 且我们是以赢利为目的的机构,和所有的传媒人一样,都有着惟恐天下不乱的心态, 压根就不尿他们那一壶。所以饭后他们准备的8条中华烟只送出去两条,江玲和小 王各拿了一条,江玲那条第二天给了若智,他分给了我们几个人,给我的两包我转 手就放在了蓁子的司机小朱面前。小王拿了一条烟,却带给他无尽的麻烦。 回到招待所之前我和蓁子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我因为喝了点酒胃又疼起来, 蓁子取笑我说:“你在那些人面前说胃疼,这不就跟着来了?” 我已经没力气和蓁子逗趣,苦笑一下,爬在床上再也不想动。胃壁的摩擦像一 块质量上乘的新胶布贴在鲜嫩的肌肉上,然后又猛地撕开,在鲜血淋漓之后又凑过 来一个同样血肉模糊的伤口,紧贴在一起,如两张嘴狂热地亲吻,而一张嘴刚吃过 辣椒,另一张含了盐,它们的综合使两块肌肉都感知了对方的残酷,然后又变本加 厉地向对方进攻,以期挽回自己所受的疼痛。可是它们忘了,那些此起彼伏的高潮 需要我来承担。 蓁子伺候我吃了药,依然止不住满头大汗,我紧咬牙关,心想胃如果长在体外, 我非揪下来摔在地上,还要狠狠地踩上几脚。 在对胃的仇视中,我迷迷糊糊地睡去,再醒来时,看见蓁子坐在我旁边流泪。 我坐起来问她:“你又怎么啦?” 蓁子擦去了眼泪靠在我身上说:“还疼吗?” “嗯,好多了,”胃里的疼痛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烟消云散,我把蓁子搂进怀 里,抚着她的长发说:“给哥哥说,你刚才哭什么?是不是怕我醒不来了?” 我这一问,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声音也哽咽了:“我是真的怕你有一 天就这么睡过去了,咱不干这工作了好吗?” “不干什么工作了?” “记者工作呀,你们今天的事可真让我害怕,谷子你万一有个什么事让我怎么 办呢?” “记者本来就是高危职业,没有冒险精神,哪能挖掘出好新闻?不过今天的事 就算我不做记者也要干的。” “我看你们哪像做记者的,简直就是一群土匪,又是砍刀又是匕首的,你倒好, 连大哥的刺刀都带出来了,不是我拉住,你今天就成了杀人犯。” 我拍拍她的肩膀,又给她擦去泪水说:“好了,别哭了亲爱的,这本来就是一 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我不先发制人,吃亏的就是我,以后我不做这些冒险的事了行 吧?” “平时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你让我很有安全感,可你一干起事来,我就 觉得你莽撞得连一点理智都没有,我是你媳妇,也得为自己着想。再说了,你们现 在写的那些情感稿子,人家安顿早就写过了,你们超得过人家吗?” “可是,我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呢?你知道我除了会写字,真是一无所长,这 个社会上可能就我这样的人最没用了。至于那些稿子,我们从一开始就在避免踏进 别人的路子,安顿如果不是有北京青年报这棵大树让她靠着开花,以她的功力也未 必能红起来,说真的,她还算不上我们需要超越的目标。” “不管怎么说,你写这些文章,都是给你的文学生涯抹黑,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你写过这些文字,你的目标也不应该把这些文章写到极致,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 作家。” “如果我连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作家两个字对我来说就太奢侈了,我说的是 真正意义上的作家。” “谷子我跟你说实在的,你别干工作室了到我公司来行吗?我需要你。” “到你公司?我能干什么?” “你以前不是也开过公司吗?你来做总经理,我给你做助手,或者你在公司干, 我在家做你的全职太太?” “你知道我的公司开了多长时间吗?我根本就不具有从商的头脑,哪敢接手你 的公司?” “哪你干脆在家里写作,我给你发工资,就当我设立了一个作协。” “这跟你养着我有什么区别?蓁子我这么给你说吧,我需要的是一个独立的奋 斗环境,我需要成就感,要让大家知道,秦蓁子的老公不是普通人,我需要给你一 个体面的形象。” “你说的我都理解,可你写这些挣钱的稿子跟成就有什么联系?有钱不一定就 有了成就!” “挣钱跟成就没什么冲突,我也没说要把这样的稿子当我的成就向你展示。” “好了,我不跟你争了,再说下去又要吵架,我只希望你考虑我说的话,你是 我的肩膀,是我的爱人,我不想再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