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蓁子(3) 那本书撕完,她又看见一叠我和她的照片,也拿起来准备撕。我急忙过去夺下 来,却还是有一张我跟她的合影从中间撕开。我恨恨地说:“姓秦的,你太过分了 吧!”她一回头又看见墙上自己那张放大的照片,忽地站起来过去往下摘。这是我 让一个摄影家朋友专门给她拍的艺术照,也是我认为她至今最好的一副照片。照片 装在框子里,她还没摘下来,我就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顺手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我是你的玩具吗?你想扔床上就扔床上,想扔沙发上就扔沙发上?” 我已经恨得牙疼,指着她说:“再不听话我把你从窗子里扔出去。” 蓁子一下子蹦起来,说:“用不着你扔,我自己下去。”说着直奔阳台而去。 我骤然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蓁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阳台的一扇窗子开着, 但阳台的底墙足有半人高,要想跳下去,还得先爬上窗台。我追过去时,蓁子已经 扑上窗台,努力地往下翻。我吓出一身冷汗,心说这姑奶奶也真够狠的。我拦腰抱 住她,谁知她一手抓着开在外面的窗户,一手抓着阳台外沿往出翻,我的力量只能保 持她翻不出去,却难以拉她下来。情急之中,我腾出一只手,使劲打在她的两边肩 膀上,才迫使她松手。趁她无力之际,忙抱着她回到房间里,这下没敢扔,轻轻地 放在了床上。她挣扎着还想起来,我上去压在了她身上,任她有多少力气,也别想 把我锨翻。她的呼吸急促地扑进我的脖颈,脚跟胡乱踢腾着,双手也轮番击打着我 的后背。看这些还不能使我放弃对她的压迫,她一张口,就咬住了我的肩膀,随之 双手也抓住我背上的肌肉狠劲地掐。我不得不佩服女人无处不在的武器。 我忽然想起她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怕压伤了她,连忙抬起身来,可她的嘴像 焊在了我的肩上,也不知道她的牙是否酸痛,而那双手我估计她连小时候吃奶的劲 都已用上。 待她筋疲力尽松开我时,我才得以解脱。翻身躺倒,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忍受 着肩上和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我再也不想动,甚至连话都懒得说。 蓁子的第三次自杀意图发生在夜里12点。她趁我睡着时悄悄起身出了门。而我 的睡眠本就极轻,有一点动静都可能惊醒。她关门的声音很及时地打碎了我的睡眠, 急忙赶出去,她已经下了楼,沿着酒泉路向北走去。我想看她到底要去干什么,紧 跟了几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南关什字的草坪前,她四处张望了一阵,似在寻找什么。我躲在树阴里冷 眼看着。 惨白的月光洒在草坪上,寡淡的路灯把街道弄得无精打采。蓁子看了一阵,又 开始行走。街上不时跑过一辆出租汽车。远远看去,这一切恍如梦境,而蓁子就像 一个梦游的人。 经过这一整天的折腾,我已经心力交瘁。天快黑的时候我打电话定了两份快餐 送上来,蓁子任凭我怎么劝说,就是一口不吃,我也豪无食欲,一口都没下咽。想 不起后来又因为什么有了几句口角,她趁我不注意拿出我放在床头柜上的军用匕首, 在自己左臂上猛地划拉过去。辛好我出手及时,拉住了还要深入下去的匕首,才使 她的伤口不致太深,衣服被割烂了,但没伤着血管和筋脉,却留下了一道足有五厘 米的伤口,血立马就涌了出来。我夺下匕首,反手打了她一个耳光。我可以忍受女 人的撒泼,但见不得女人的自残。接下来我给她包扎了伤口,又看着她躺下,心里 却不敢再有丝毫疏忽。 蓁子绕过草坪,又走进地下通道。我急忙跟过去,她已经出了通道,向着省政 府方向快步走去。看她睡衣拖鞋的模样,像是去追赶下一场梦境。在跟随她的过程 中,我知道她钻进了牛角,而我对她的一腔热血也慢慢地凉下来,心想这个女人恐 怕这一生都难以被我所爱了,在一瞬间,我彻底失去了对我们的爱情以及婚姻的坚 守,爱算什么?婚姻又算什么?爱情在这个残酷的城市早已支离破碎,甚至禁不起 一句话的分量。巨大的悲哀和委屈如潮涌起,胸口一阵阵地发紧,泪水也从心底冲 上眼眶。我这是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我到底对不起谁了? 没有人回应我。蓁子已经走过了省政府,正从它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往黄河边走。 我猛地省过来,她要去跳河! 从那条巷子直走过去,就是黄河边新建的一个亲水平台。去年我和蓁子一起在 那里看河灯时,我开玩笑说这地方不光可以看对面的音乐喷泉,还方便跳河。蓁子 说你以后如果惹了我,我就从这地方跳下去。那时候黄河正是汛期,平台下河水浩 浩荡荡。我说你如果跳下去我绝对不救。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救我,你巴不得我死 了另觅新欢呢。我说你如果跳下去,我也就跟着跳下去,在地下我也要跟你做夫妻。 现在看来,她是真记住了去年我说过的这个地方。 我急忙挡住一辆出租车,追过去停在蓁子前面,然后快速下车,她还没反应过 来,就被我拉住硬塞进车里。 哀莫大于心死。任凭蓁子在车上如何撕打吵闹,我就是一声不吭,只管双手紧 紧抱住了她,以免她从车上跳下去。 蓁子被我扛上楼时终于平静下来。她说:“你今天打了我,我还会死给你看的。” “你的生命是你爹妈给的,你今天已经自杀了三次,再想死你就死好了,我不 会再拦你。”我倒出一杯水端给她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但你不能死在兰州。” “我死在哪是我的自由,你管我?” 我拧了一个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忽然发现她因为这一天的哭闹,脸面都有些 扭曲。我的心似被什么钝器猛击了一下,剧痛也次第而起,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 悸动,觉得蓁子其实也很可怜,再也不忍心拿话去刺激她。我扶她躺下,又给她盖 上被子,说:“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家。” 她目光散漫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叹息了一下,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蓁子,说真的,是我不好,伤 你伤得太重,不是一声对不起就能过得去的,但是,我确实没有背叛你,我知道你 恨我,我也没法给你解释,并且我觉得现在也没必要给你解释什么了,明天我送你 回家,就算我们到此结束了,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也不能给你一个安定的生 活,就算,就算我耽误了你这么些年……”我忽然喉头梗塞,再也说不下去。 蓁子摇摇我的手说:“别说了,你也睡吧。” 我在她旁边躺下,肩膀和背上的伤口却丝丝地疼起来,尤其是肩膀,应该被她 咬破了,我当时没顾得上看,现在就觉得血痂粘住了衣服,略有动弹都会撕开伤口。 只是,我已经懒得再说什么,大脑中昏昏沉沉,就想把整个生命都在一夜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