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问她:“谁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话刚出口, 我忽然想起来她说的是蓁子。 她说:“就是那个准备和你过日子的蓁子。” 她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插在我的心口,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蓁子,两次和 她分手都因为公孙篱,而公孙篱却始终蒙在鼓里。我说:“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 人能拦得住。”停了一下,我又说:“丫头,到了青岛,就好好看书,一定要考上 硕士,到时候我去你读书的大学看你。” “我会的,哥,我也希望你和她过得幸福。” 列车启动时,公孙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着我大喊:“哥,我会想你的!” 我一脸灿烂地向她挥着手,只有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像一层干了 的油漆。 这是一次兰州直达青岛的列车,它会在前方走走停停,行进在它永远不敢违背 的道路上。现在它尖叫着飞奔而去,它带走了我曾经的爱情和女人,这之后的日子, 它们永不再现,在我记忆中,将会是一个传说或者历史。 火车看不见时,我的眼前只剩下两条铁轨,它们蜿蜒东去,一条通往青岛,另 一条,也通往青岛。 走出车站,我发现自己身上的钱,已不够我坐公交车回家。 是夜,我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公孙篱走了,因为我们之间无望的爱情,她去了青岛,从此不再回兰州。 这之前我失去了蓁子,她误会了我和公孙篱在河心岛上的约会,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公孙篱只是为了向我告别。但这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后果并把委屈深藏于心中。 我身上所有的钱不足以吃一碗牛肉面,明天,我的饭票在哪里? 想念蓁子,她依然让我牵挂。 饥饿从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开始。 街心花园里的鲜花开了,可它的芬芳和娇艳不属于我。 属于我的,只有一场早就立案却迟迟不开庭的官司和囊中的一空如洗。 中午做饭时,发现剩下的米仅够我喝一顿稀饭,很长时间没给厨房里添置过东 西,油盐酱醋也大致能用三天左右。 让我不可容忍的是菜炒到将熟未熟时没了液化汽,任我怎么点火,它就是不肯 坚持着让我把菜炒完再咽最后一口气。 我忽然暴怒,抓起液化汽罐就扔进了垃圾道,然后,我砸碎了所有的瓢碗锅盆, 折断所有的筷子。我无法忍受,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凄惨?我为什么会如此凄惨? 是我太懒惰?还是天生就该挨饿? 下午我把家里和工作室的旧报纸整理了一下,加上一堆啤酒瓶,居然卖了几十 元钱。这一点收入让我有些略微的兴奋,至少,最近几天我有饭可吃。因为这一点, 我把家重新收拾了一下,以期发现还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但结果让我失望不已 :除了书和电器等一些日常用品,我没找出任何看着没用的东西,而那些书,从进 我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们会比我活得长久,我宁可饿死也不会拿他们换钱。 我尊敬书籍和文字,一如我尊敬自己的父母。 饥饿到来的第一天,我在晚上时吃了唯一的一顿饭。明天我不会挨饿,,所以 我需要一瓶白酒来释放自己。一海碗烩面片就着一瓶白酒,我吃得稀里哗啦酣畅淋 漓,只是酒喝了不到三分之一,我的身体就开始发飘,像一片树叶在微风中的独舞。 我拎着酒瓶,跌跌撞撞地走在店铺林立的街衢,我不知道我想去那里。路过酒泉路 的一个垃圾场,我看见一群人在有说有笑地从垃圾中翻检着可以为自己利用的东西, 他们的脸上是专注和欢快,刨出一个值钱的东西,他们总会露出比别人多挣了钱的 笑容。西北师范大学一个矫情的诗人曾经写诗说这些人“充满了叹息”,我真为他 高高在上的态度和诗句脸红。拣垃圾就一定是充满叹息吗?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笑不 能充满愉快? 我忽然想,我如果把自己当做垃圾躺在他们眼前,会不会让他们眼睛一亮快速 地拣起来塞进垃圾袋? 这么想的时候我揪住一个老头做了提问,对方看着我的醉态,说我不拣你,你 就是垃圾我也不拣,我可以拿走你手上的酒瓶。 我毫不犹豫就把手上的瓶子塞给了老头,想了想,又夺过来猛灌几口,才又把 酒瓶递给他。 晃悠着走出很远,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跟着他们去拣垃圾多好!无忧无虑, 能拣够每天的饭钱就有了和他们一样的快乐与满足。 但很快我就否决了这一想法,如果真沦落到这地步,我还不如一死以谢天下! 看见一部公用电话,我顺手就抓起来拨了一个号,我不知道这是谁的电话,因 为烂熟,那一串数字在指挥着我的手指跳动。对方很快接起了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我忽然听出这是蓁子,我想不出该给她说什么,我沉默着,像个失语症患者。她又 喂了一下,等着我说话,我却无意识地放下了话筒,轻而缓慢,似乎怕弄坏电话。 我开始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发愁。 我从早上出去找工作,直到黄昏,也没一份适合我目前可干的事。为了活命, 我放下了一个读书人的斯文和虚伪,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劳动人民的模样,走在大街 上,我很快就被人流淹没,在此前,我长发长须,就连卖菜的小贩也会在我光顾他 的生意时搭讪一句:“师傅是搞艺术的吧?” 我的外包装有着强烈的标志感,尽管我从事的工作与艺术无关,他们还是要把 我硬往那一个群落里归纳。 我只需要一个临时的工作,能够每天或者每周结算工资的那种,我不想去大单 位的原因是干够一个月才能拿到工资,而我的生命忍受不了如此漫长的饥饿。我也 不可能长期再给人打工,我是在等待机会,等待着东山再起的一个日子! 我去了车站、搬运公司、建筑工地等等我认为可以只需要体力并且工资会随时 结算的地方,但他们看我一眼就否定了我的求职,他们职业造就的慧眼看穿了我的 体质和力气不具备干这些重体力的勾当。我何尝不清楚自己的能耐在脑力上?但思 想上的东西能给我换来当天的面包吗?我心里压根就没谱! 我找过送水送餐送菜送煤球之类的配送机构,但他们提出必须交1000元押金的 要求让我直想撞墙。 连续三天,我见识了太多的白眼和拒绝,然后,我无功而返。 我彻底失去了找工作的信心,我开始对自己的存在怀疑,三天的奔波徒然增加 了我越来越多的怯懦、迷茫和疲惫不堪。我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和我境遇相同的诗人 黄仲则,他说: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身上的几十元钱很快就被花完,我每天只以两元钱一碗的牛肉面充饥,也不能 使我的那点钱长如流水。牛肉面的尽头我看不到未来,清汤的底下我看不见希望。 这期间我交上了一个疯子朋友,他每天在中山桥一带的黄河边散步和歌唱,然 后他拣食垃圾桶中的东西,他从不接受别人的施舍,他拥有一个同样是疯子的情人。 那天我坐在黄河边看水,他嘿嘿怪笑着走过来说:“你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跳下 去呢?” 我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说:“呔,想跳就跳啥,你想跳我还不挡你,不过这地方水有些浅,你从那 边跳着下去我才有兴趣救你。” “你是真疯还是装疯?” “你跳啥,别害怕,我一定会救你的,不过跳的时候要先给我十块钱哦。”他 在我面前伸出一根指头比画着,神情暧昧。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我想跳的时候就不需要你救。” “我救了你你就要给我钱啊,谁的死不是死给别人看啊?你能死给自己看吗? 反正死了还要再生,你就让我救你一回好了。” “那你跳下去我救你,你给我5 块钱就可以了。” “我不嘛,我不跳,你抢我生意,我要比你多挣5 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