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每个人都光彩熠熠地来到这个世界 每个人都光彩熠熠地来到这个世界 30岁结婚,31岁生孩子,这一段时间我和身体之间风平浪静。孩子在肚子里 的那种心情,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可思议感,女性本能的力量十分强大。只有那 段时间,我没有伤害自己的身体,烟也提前戒掉了。妊娠反应一直持续到了怀孕 七个月的时候,因干呕我十分痛苦,但工作的强度也降了下来,周围人的目光也 温和起来,没有了愤怒和伤害,就这样过了一段平稳的生活。 那时偶尔感觉到从腹部到胸部,有一种凸出来的东西在动。在很感动的时候, 充满深深喜悦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跟要向上冲出来一样。自己一个人散步的时候, 静静地望向窗外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会突然出现。当这种涌动的波浪消失时,胸 口会喘不上来气,但随后又会一下子松弛下来。这些不过是在3 秒钟之内发生的 事情,但却说不上来地舒服。这是来自肚子里孩子的信号吧,是孩子在表达自己 存在的信息吧。自己身体的潜在情绪怎么都无所谓了。为了寄宿在身体里的这个 独立的新生命,身体变成了一个丰满的载体,这就够了。 在宫迫千鹤的作品《草与风的治疗》(青土出版社出版)中,有这样一段描 述:“受孕、生产的主人公是‘种子’本身,身体不再是‘我’,而是‘种子’ 为主演的戏剧舞台。”身体成了“种子”的载体,或者说是为供“种子”使用而 存在,我暂时从那个麻烦的、无法掌控的“我”中脱离了出来,能够平静地保持 单纯的想法,先让身体去完成这个任务。 女儿出生时头发黑黑的,就像从海中刚刚打捞上来的湿润的海龟般乌黑,十 分健康。出院后生活平静下来,宝宝也开始平静地成长。原本全黑的头发,不知 什么原因退成了茶色,还变成了卷卷的,红扑扑的皮肤也变成了白色。 婴儿的确是光亮新鲜的,皮肤上没有一个污点。滑溜溜的、小小的指甲,软 软的健康的头发,长出的牙齿也是宝石般光亮。给女儿擦拭脸颊的时候,很有冲 动想舔舔那滑溜的皮肤,咬上一口尝尝新鲜味道。 婴儿的这种美丽,让我回归了动物的最初本性。人们常称之为新生儿,说明 他们完全不沾染这个世界的肮脏和各种生物的糟粕,他是一个完全新鲜的生命体。 无论是谁,都是这样光彩熠熠地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婴儿的身体,不,应该说是婴儿这种个体的存在,是完美的。上帝完美地创 造了人类,把他们送到了这个世界。虽然这样,人们却还会对此抱怨。折磨身体、 讨厌身体,都是多么任性的行为。人类看上去在进化成长,却一步步走向倒退。 或者说,体验这些伴随着肉体的苦痛,就是出生在这个世界的真正意义。 接下来,我开始了养育孩子的过程,在各种快节奏的日常事务中,自己的各 种意识无法沉静下来。也因为这个时期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事情,这是我一段获 救的时期。 可是过了没多久,我就发现了问题。怀孕中增加的体重,无论如何也不能再 减轻10公斤,胸部也开始松弛了。 女儿出生时很强壮,总是在吮吸母乳,这让我流出了很多乳汁。虽然我在产 后两个月就回去工作了,但母乳依然多得快要溢出来,不得不在洗手间挤出乳汁。 只有在不流乳汁的时候,我才留意到自己的胸部确实垂了下去。 这对我打击很大。胸部较大,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吗?是胸部尺寸的问题,还 是支撑胸部的部分太弱了呢?这么说起来,小时候看习惯了母亲的胸部,也是同 样的形状。是遗传吗?我也曾这样愚蠢地考虑过,但意识到错误时已经晚了。 不过才31岁,但作为女人的人生却好像已经结束了。到现在为止,我也不喜 欢自己的胸部,对于变成这种状态感到十分绝望。付出这些与生育孩子作为交换, 实在是……让人泄气。无论对谁都不想再展示自己的裸体。女性这扇门,就这样 静静地关闭了。 寻找身体和心灵的释放! 生产后大概过了一年,我移居到了米兰。35岁快要结束的时候,回到日本, 工作在这时也突然忙起来。刚开始的第一年,几乎没有什么工作,一点点地写东 西,出版了处女作后,工作一下子就加速起来。女儿去上小学的路上要花不短的 时间,为此我早上四点就起床,先工作一会儿再给她做饭带她去学校。这样的生 活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当时干劲十足,觉得这就是决定人生胜败的重要时刻了。在米兰时,我也 做了一些采访取材,但大多是在重复无聊的话题。之前在杂志社,我非常努力, 在还差一点就可以达到目标销售额时,突然不得不离职,这件事也给我留下了阴 影。 那时我十分想要去工作,自己设定的目标就一定要达成。在笔记本上,我把 这个阶段的安排像画坐标一样详细地标注出来。完成了一件,就画掉一件。“现 在回归社会一定要取胜,绝不能输给自己”。就是靠着这个念头,我度过了那时 的每一天。 和之前一样,受到伤害或是心情不好了,我就大量吃东西来惩罚自己的身体, 这个毛病也越来越厉害了。在极度忙碌的这段时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个 毛病,就这样继续近乎自虐地度过了每一天。 那个时候,脑子里经常回荡着这样一句话:“身体要随着脑子来。”无论感 觉多么疲惫,也不理睬身体渴望休息的状态。我坚信身体就是脑子的侍从,决定 一切的是意志,身体应该臣服在这种意志下。 在这种不断消耗体力的日子中,疲倦不断蓄积。把家人送出家门,我就会倒 在床上,不睡觉完全支撑不住。即使这样,我也认为自己还有体力,身体绝不能 给头脑拖后腿,无论如何也要保持一切正常运转。 到了40岁的时候,我的心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二三十岁时重重地压在 心里的某种东西消失了,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心灵上,就好像法国式的大窗户一 样完全打开了。这种完全释放的感觉是怎么产生的,我一开始弄不清楚。但我开 始注意到,自己的女性意识也有了变化。 20多岁的时候,处于社会和异性的目光中时,会十分在意对方的视线。对于 自己无法顺利适应社会的痛苦,总是找些简单的理由,比如:因为性格不够可爱 ;因为身体骨架大,看上去胖乎乎的。但是此时想来,或许没有必要把自己想得 那么糟糕,我只是欠缺适应能力而已。也许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的吧——无法与 他人顺畅地交流,害怕受到伤害,比谁都胆小懦弱。因此给自己穿上了防护衣, 在这件防护衣外又戴上了交际常用的开朗的假面具——似乎这是每个人都必须要 有的,所以也就戴上这层假面具来面对他人。 接下来的30多岁,结婚生子、异国生活、回国后写作出道,这十年过得眼花 缭乱。虽然笨拙,但一旦扮演起自己相应的角色就会竭尽全力。女儿还曾经发生 过交通事故,这个迄今为止我人生中的最大的危机也跨过去了。自己曾想作为一 个职业编辑工作下去,但因为期间离职而没有实现,然而又开辟出了另外一条写 作的道路。这十年也算是做得很好了,这么想也不为过吧。 认可年轻时的自己,处于安慰自己的心情状态下,感觉自己从“角色”中被 释放了出来。这虽然只是很微小的一种释放的感觉,但也是一种很自然的感觉。 不是作为母亲、妻子或作者,而是作为一个自由的女人,这颗种子种下了,即将 发出芽来。 虽然伴随着身体产生的绝望感觉不会就此消失,但年轻时期那种认为自己不 受异性喜欢的挫败意识没有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更自然的个体。这种感觉虽然还 只是像婴儿小手一般的嫩芽,却即将冲破外壳伸展开来,我由此感觉到了一个崭 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