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刘大昆坐在万宝海鲜舫的包房里,等岳子行一干朋友来欢聚一堂。 大屏幕电视放着泳装版卡拉OK歌曲,几个歪瓜裂枣竟然也光溜溜地在上面搔首 弄姿,气得刘大昆大骂音像公司为降低成本不择手段。窗外的天色正暗下来,已经 六点了,该来的还没来。他很恼火,也有点难过。是啊,他是自由人了,可人家都 家里家外地忙,谁有工夫来喝他的闲酒呢。 刘大昆和蓝青刚离,现在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呢。离婚的人发空发飘,总也塌 实不下来。原以为离婚就是解脱,可整这事儿就象动了个大手术,把精神和肉体都 切开了,还解脱个屁呀。结婚是两个漂泊的人好不容易在同一张床上着陆,离婚就 是互相再把对方踹下床去,各自带着伤痛继续随波逐流。 刘大昆和岳子行、朱旗等人都是过命的铁子。十年前,他们从各自的大学毕业 后来到大连,在同一家国企混饭吃,后来相继辞职,去不同的角落寻找更好的生活。 那时候,他们总在一起打斗取乐,谋杀烦恼寂寞的单身时光。大家搞对象时,男男 女女常常聚会,成家后也频繁走动,只是近两年窜达得少些,想必是年龄大了,工 作和家庭少不了波折,没了时间也没了心情。 刘大昆和蓝青在高中和大学都是校友,后来又成了婚友和床友。他们曾经很受 人羡慕,都认为是天作之合。圈子里的人宁肯相信亚当和夏娃能离,也不相信他俩 能离。拿到离婚证时,刘大昆觉得有人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但他笑不出来,也 不知道那个开玩笑的人是谁。这是场噩梦,梦醒了,满心都是真实的伤痕。 领离婚证的那天雨下得很大。刘大昆和蓝青事先约好了在劳动公园北门见面。 蓝青早就搬出去了,住在什么地方刘大昆不得而知。刘大昆赴约时没打伞,这对他 来说简直就是英勇就义,还打个鸟伞啊。 蓝青来了,花伞微微一扬便露出一张俏脸。他们什么也没说,上了出租车向青 云街驰去。蓝青坐在后面,刘大昆坐在前面。这是蓝青多年来头一次见刘大昆坐在 副驾驶座位上。他总说坐在前面危险,一但出事,司机旁边那人没个跑。这一回他 坐在前面,让蓝青心头一震。 俩人在青云街下了车,过马路时男的差点被一辆面包车刮上。女的叫了一声, 呆望着即将不再是自己丈夫的丈夫。男的很失望,妻子就那么叫了一声,表情里并 无太多的恐惧和关切。 离婚手续远比他们想象得简单。民政局的人一副生活导师的模样,语重心长地 劝他们慎重再慎重,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最好是回家考虑再考虑。蓝青眉宇间透 着焦急,刘大昆看在眼里冷在心上。他平静地说,我阳痿,有医院证明。生活导师 愣了一下,满脸的迷惘。蓝青扭头瞪了准前夫一眼说,你不胡说八道就难受吗? 听说以前的离婚证是黄皮的,可现换成了绿皮,人手一本。刘大昆拿到证,蔑 视着这个小本子嘿嘿地冷笑。蓝青问他笑什么,他说绿灯行红灯停,干嘛不把结婚 证做成绿的离婚证做成红的。蓝青说,怎么理解都行,红证表明找到了归宿,不再 找了也不能再找了,绿证则是说可以继续找了。 刘大昆望着前妻,陡然伤感起来。他昨晚设计了很多台词,洒脱的,幽默的, 缠绵的,哀怨的,可这时候一句也用不上。此时蓝青也正凝视着他,仿佛在看镜子 里的自己,眼角的泪光晶莹明亮。他大为触动,爱的历史在脑海里飞速重演。他正 考虑是否上前拥抱她,蓝青幽幽地说,大昆,你多保重,我到死也忘不了你。 刘大昆说,我也忘不了,死多少回都忘不了。 蓝青说,你别恨我,也别恨自己,我们是无疾而终,最好的破碎方式。 刘大昆没说话。他怕一说话,眼泪会被声带震出来。蓝青过来抱住他,和他贴 了一下脸。他刚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润,她已经转身走了。她的高跟鞋踩在人行道漂 亮的花砖上,声如远去的鼓点。 这个渐渐走远的女人,刘大昆爱过她,和她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他们开始得 隆重,结束得简单,就象一个生命,显赫也好沧桑也好,死后只有墓碑能证明它的 存在。这一切太荒诞了,也太虚幻了。刘大昆盯着手中的离婚证,象盯着一块墓碑。 它在无情地向他证明,他的爱情和婚姻已经死去。 刘大昆将离婚证撕破,掷向蓝青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不要你证明!不 知是骂蓝青,还是骂离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