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番外 往世·瑾 瑾服药之后,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近日他的身子越来越是不妥,有时候昏睡过去,便是手足冰冷,气息也微薄 得若有若无。我看在眼中,便知道他已经活不久。大概太多年的悒郁已经摧毁了 他的身子,纵然举案齐眉,已经失去的却不能再挽回了。其实也不是太悲伤,我 前生和他有约,今生依然有缘,如果他大限已到,我一定会随他去的。不管在哪 里,我再不要和他分离。 可还是忍不住害怕。今生我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找到他,渺茫的来世,又会如 何呢?想着便不忍割舍,不禁低下头,贪恋地亲吻他带着寒意的脸,真怕他睡死 过去,还是闹醒他比较放心吧。 房中光线昏暗,他的面目也有些模糊了,只是一个俊美动人的轮廓。我的嘴 从弛挺秀的眉宇慢慢滑到阖着的丹凤眼上,然后轻轻舔了舔他轮廓清俊的鼻子, 果然看到他的眼皮颤了一下,长长的双睫微微抖动,却没有醒来。这人纵是熟睡 中也如此好看,令我迷恋不已。 我见他还是沉睡,微微一笑,趁机亲吻他的嘴唇。滋味实在大美,我忍不住 轻轻咬了他一下。他在梦中轻声叹息,含含糊糊地说;「紫,睡觉。」无意识地 伸出手臂圈住我。我喜欢他带着温存的臂膀,不过更喜欢自己抱他,索性拨了拨 他的手,趁着他还没清醒,反过来圈住他的身子。怀中的身子冷得惊人,我忍下 心头的一丝凄凉,告诉自己,快活一天就是一天。于是低笑:「瑾,你反正都醒 了,我们做点事情吧。」 瑾迷迷糊糊地表示反对,我却不肯依了。见他带着困意的模样,越发觉得动 人,从他的脸慢慢一路亲吻到脖子,再慢慢向下,如愿以偿地听到他的呼吸微微 急促起来,不禁得意一笑。他的胸膛以前是坚实有力的,因为病了太久,没什么 肌肉了,几乎可以数得清楚骨胳,看着有些突兀,但并不吓人,反而觉得比以前 多了些病弱动人的意思。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他以前那么强硬冷漠的模样,只觉刺心。现在虽然病骨 支离,我总算可以随意亲近他,也没什么不好。他的皮肤是极好看的珍珠色,被 我亲过的地方微微起栗,令我想笑。我向来知道,瑾虽然严肃沉静,对床笫之事 却反应敏锐。我这么撩拨他,他怎么忍得住。 今天他似乎不想让我得意,双眸微睁,看了我一眼,便又翻个身装睡。我自 然是不肯干休的,刻意温存。他身上肌肉慢慢紧绷,心跳变得激烈异常,睁开眼 睛,似乎想反对,却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瑾平时沉默高贵;唯 有这时候会现出点迷醉恍惚的神情,脸色变成了很好看的淡红,玉石般皮肤上透 出一层小小汗珠,微微喘息着,目光迷蒙。我忍不住笑了笑:「看你还装……」 他微哼一声,忽然一翻身压住找,合声不响地抚摸着,便要除去我里衣。我 不甘心,勉强集中精神道:「不对,是我先说的,让我来……」说着想挣扎到上 头。他置之不理,温柔的手有条不紊地除去我所有衣服,低声道:「紫,说了要 你别闹的--」 我再不乐意,也不敢和病人争执,心里不禁叫苦: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明明 是我想要他啊……虽然,我得承认他的本事好像是比我好一点,不像我笨手笨脚 只会几个招式来回用,他的花样可多了不少,经常弄得我不能自己。可我有时候 不免为了这一点暗自生气,天知道那些年他和碧玉嵊干了些什么,他怎么会这些 花招的 事后找又是一塌糊涂,被他折腾得几乎不能动弹,心里暗自怀疑:这人不会 是故意的吧?把我榨干净,就没精神打他的主意了……可我不甘心啊…… 勉强动了动身子,我气恼地说:「说好了,下次一定换我在上头!」他微微 一笑,不做声,打了水用软布慢慢帮我清理身子。他的手温凉地抚过我身上每一 分每一寸,连最私人的地方也被他仔仔细细用水洗过,又是舒服又是难受,害得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看来年轻就是占便宜,我果然比他恢复得快多了。他似乎没 发现我的异样,换水去了。我看着他衣衫单薄地走来走去,大觉有趣,故意装睡, 却眯着眼睛偷看。 他病了很久,瘦得太厉害了,但身形还是好的,一动一静都是玉山般的丰致, 很是悦目。我看着看着,忍不住小心地吞了,下口水。忽然脑门一痛,原来被他 敲丁一下,我啊地一声,只好睁开眼睛,尴尬地笑:「我醒了。」瑾静静地笑: 「你睡着过吗?」我无可解释,打了两个哈哈,忽然想到碧玉嵊的事情,有点气 恼地说:「瑾,你别打浑,我还想问你,怎么……怎么会那么多花样?」 他楞一下,笑了笑:「呵,我忘记了。」然后拍拍我的头:「外面太阳出来 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我知道他想岔开话题,恼怒地说:「瑾--」 他显然听出了我的不怏,忽然停下来,柔声道:「紫。」 再不说什么,明亮的眼睛静静看着我。我看出里面有些温柔和乞求原谅的意 思,忽然隐隐心酸起来,知道他心一畏有个角落,是我进不去的。那是碧玉嵊的 小小天地。 那人都死得粉身碎骨了,我真不该和他计较。何况我自己也曾经和别人在一 起,我这么苛刻,对瑾并不公平吧?可我越是爱恋瑾,越是忍不住会想着这些。 我那么喜欢他,喜欢得可以发疯发狂,恨不得就是一个人,哪里还容得下碧玉嵊 的曾经存在? 瑾不管我在生闷气,帮我拿来衣服。我心里不快,索性往床上一倒,不肯理 会他。他还是好脾气地笑,就像伺候孩子般一件一件为我套上衣服。我故意僵着 身子和他作对,他便轻轻捏一下我的腰身,痒得我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身子一软, 他趁机套好了袖子,再为我系好腰带,然后服侍我穿上靴子。 他是个高傲冷淡的人,肯为我做到这样,那是用情到了极处了。我一阵得意, 忍不住哈哈笑:「白文瑾啊白文瑾,小时候都是我为你磨墨奉剑,想不到你也有 今天。」他正在半蹲着为我套靴子,闻言抬头轻轻一笑,却没做声,眼中是明明 白白的柔情眷恋,可也带着隐约的惆怅。 我看着他沉静的脸,心里慢慢沉了下来,这个人一举一动都那么温柔那么优 雅,总是让我动心,可他活不久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心酸,忽然紧紧抱住他, 把头埋在他肩头,泪水慢慢透了他的衣服。 瑾轻轻叹口气,抚着我的头发,没有做声。我一阵热血上涌,脱口道:「瑾, 你要是死了,我便陪着你。天上地下,我们再不分开。那个甚么碧玉嵊……哼我 才不给他机会!」 他沉默一会,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穿过窗纱的阳光,良久道:「我们出去吧。 今天太阳很好。」 我们沿着柳色青青的河堤边慢慢走着,沿路有人对他招呼:「白先生,你也 出来散步啊。」他便好脾气地微笑。隐居这里已经年余,这一带的人都道他是个 退隐的外地商人,我便是他的管家了。我们慢慢和当地人熟悉起来,因为瑾实在 美貌无比,惹了不少人来说亲,都被他客气地回绝丁。 我们就这么一路行去,渐入花林深处。花香阵阵,空林寂寞,春风吹拂着瑾 额头上一丝头发,他还是那么英俊得惊心动魄,但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就像阳 光下的冰,再不能久。 我心头迷恋和悲伤一起混乱着,忍不住停下来,辗转地亲吻着他。他楞了一 下,并不做声,只是全心全意地回应,带着接近绝望的热情。我们倒在花树下, 沾了满身朱瓣,身子下面就是厚厚的花泥,馥郁的香气和他身上的气息混和着, 让我的血液几乎燃烧起来。忙乱中差点撕裂他的衣服,便低声求他:「让我作, 成不成?」 他叹口气,居然同意了。大概瑾觉得他的日子真是不能久远了,所以不想再 令我失望。我自然明白这个缘故,越发伤痛,热泪盈眶中,慢慢镇定下来,仔细 地为他除去衣服。 他沉默地接受着我的一切,深黑的眼睛一直静静看着我,嘴边笑意轻浅,竟 是无尽的温柔和怜惜,那么多情那么热烈,我像是掉进了无边无际的温存蜜意之 中,耳边听到他低低的呼吸,一时恍惚,不知道在天上还是人间。 我从没见过瑾像今天这么热情,心头隐约有了不样的预感。他的眼睛微微眯 起,似乎也卷入这场温柔的风暴,沉醉不知归路了。听着他压抑的气息,我知道 他的体力已经受到了极致,大概他的身子真是不成了,就这样子也让他不堪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瑾微微昏阙了,动人的丹风眼失神地阖着。我也是筋疲力尽, 便学着他平时的做法为他仔细清理,再为他穿好衣衫。他一直没有醒来,我拥抱 着他一起躺在花树下,闻到身下大地充满花香的气息。那些花儿,大概被我们压 得稀烂了,虽然还是香着,毕竟残败不成了。芳香与腐朽,原来只是这么一线之 隔。 风一过,树上落下大瓣大瓣血红的花,瑾的胸膛上也沾染了几道艳色,猩红 花瓣和淡色衣服对照着,很是好看。花瓣就这么扑簌簌飞落,不多时我们身上慢 慢堆砌了一层香红,瑾静静躺在艳丽的红色中,宛若熟睡。若是我们一生终结之 时,身躯能相互依偎着,和这些花儿一起腐朽,也是美事吧? 一朵细小的花儿忽然落到瑾的睫毛上,就这么颤也不颤地停住了。我不禁恍 惚起来,他这样子无声无息,恍若死去一般。或者,是真的去了么?一思及此, 心里一痛,很是害怕,连忙轻轻推了推他。 瑾双目微启,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拥抱得更紧密。我听到他胸口 沉稳踏实的心跳声,这才放心了」点,笑着说:「瑾,你刚才害我吓了一跳。」 他静静微笑:「对不起,我只是睡着了。」我听了气得直瞪他,我这么卖力, 他居然睡着了?就算我的本事比他差了好多,可他这么贬损我的能力,我也太… … 他似乎看出我的不满,连忙亲了亲我的嘴角,想了一会;说:「我的情形越 来越不妥,大概拖不了多久了。紫,对不住,本想多陪你一阵,结果还是要丢下 你一人辛苦……」 我恼怒地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你死了,我一定陪着的,有什么对 得住对不住?」 他温柔地笑了笑:「不要陪我。紫,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 还是要说罢。」我听出他口气严肃,心头忽然有了不妙之感,沉声道:「瑾,你 又在打什么主意?我的性命,我自己作主,你说什么都没用!」 瑾低声叹口气,静静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玉嵊。这辈子是我对他不起, 来世我一定赔给他。」他温和沉静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毫无表情地说:「紫, 我能给你的,就是这辈子。没有下辈子了,对不住。」 我犹如被他狠狠煽了一巴掌,脸上青红不定,楞在当场不能言语,心头激辣 辣地发痛,过一会结结巴巴地说:「你喜欢他?你对他还是日久生情了?你…… 不要我了?」越说越是心痛,惊怒焦急之下,竟再也说不下去。 瑾摇头,眼中柔情和悲哀慢慢涌上,低声道:「我一直只喜欢你,但我欠了 他两辈子……他到死都还在问我,为什么不肯多看看他?我……我能说什么?这 辈子,我早就牵挂着你,不能放开了。我便答应给他下辈子……」 我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过一会轻轻说:「好啊,下辈子, 你就这么轻易把下辈子许出去了。」胸口愤懑得几乎要炸开,我狠狠瞪着他一会, 几乎想亲手扼死他,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忽然掉头狂奔。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瑾就是我唯一依恋的天和地,但这天地原来早就背叛 了我。我还有甚么呢?还有甚么! 瑾在后面急迫地呼喊着找的名字,发力追赶。我却不理会他,自顾野马般横 冲直撞。他虽然强大无比,毕竟病得九死一生,不比当年了,在后面吃力追赶着, 还是慢慢拖远了了距离。他艰难的喘息声在风中隐隐传来,我却一横心不去理会。 白文瑾,原来你早就不想要我了,那又何必假意追赶呢?我不求你,不求你, 不求你……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眼前视线却慢慢模糊了。忽然,我听到后面一 个沉闷的声音,他的喘息一下子消失。我呆楞一会,忍不住停下来,慢慢回头, 心里一下子扭紧。 瑾安静地伏倒在大地上,毫无动静,看样子在狂奔中病发?。我大叫一声, 情不自禁向他冲过去,急切地扳起他的身子。却见他双目紧闭、发白的嘴角挂着 一丝血痕,已经不省人事。 我又惊又急,手忙脚乱为他输入内力,拍打他的心口,又往他嘴里使劲灌气, 弄得一身乱七八糟,折腾了半天,他慢慢醒来,看着我静静微笑,吃力地抬手, 抚摸一下我的头发。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动人,就好像繁花烟雨之中的江南春风。我的心却在这个 微笑中片片分崩了,哽咽着握住他的手,说不出话来,只能把他抱得更紧更紧, 让火烫的身躯温暖他冰冷的手足。只要他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我只要他 活着! 他叹息着,无力的手慢慢为我抹去眼角水珠,笑一笑:「还是小孩子一样, 哭什么,我还没死啊。」 我涨红了脸,咕噜两声,含含糊糊地说:「谢天谢地。」瑾笑着摇头:「你 谢我吧,是我自己舍不得死。」 他海水般沉静的眼睛深深看着我,缓缓道:「下辈子,我答应了玉嵊。紫, 我们只得这辈子了。所以,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在你身边。」 番外 往世·莫问白云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无人知,明月来相照。」 琴声泠泠,在清晨的竹林中飘动,气韵空灵一泛静。雪山神族的女主人白静 仪独自盘坐在大石上,信手抚琴。她已不年轻了,昔日倾国无双的美丽随着岁月 淡去,少女时代清刚威严的气势也早就变成当家主母的温和沉默。 远处,侍女玉佩从水榭外穿花拂柳而来,笑吟吟道:「大夫人,老爷出门回 来了,给你带子两匹锦缎呢。」眼看白静仪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又得意地低声补 上一句:「比二夫人多,她只有一匹哦!」 白静仪知道玉佩为主人争强好胜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年纪不小了,不 好花色,回头把多的那匹缎子送给凝月吧。」赵凝月正是二夫人的名字。 玉佩没料到女主人又是这么处置,楞了一下,很是为她叫屈,正要说话,白 静仪摆摆手,她在家中向来甚有威信,玉佩不敢罗嗦;只好翘着嘴下去了。 白静仪看着玉佩去了,淡淡微笑一下,收了琴具正要回去,看到水榭又来一 人,英俊高大,颇有日朗星辉之感,正是她的夫君,雪山之主辟虏。白静仪侍夫 向来恭谨有礼,连忙放下琴具,过去迎接。 几个月不见,辟虏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但还是气度夺人,对白静仪微笑道: 「静仪,听玉佩说,你要把缎子送给凝月?那是我给你挑的啊,你不喜欢么?」 白静仪柔声道:「夫君所赠,我自然欢喜得很。只是妾身已老,凝月正值青 春,她打扮起来才好看啊,所以就送过去了。」 辟虏楞了楞,看着他的妻子,在这张美丽的脸上只能看到温和平静的笑容, 一时也想不出她想的什么。迟疑一下,苦笑道:「你向来能说,怎么都有理。」 白静仪曾是冷月谷谷主,比辟虏大八岁,她嫁给辟虏时,在武林中很是轰动 了一阵。当时辟虏才十五岁,白静仪虽容色绝代,毕竟和他年貌不当,这婚事无 人看好,都说辟虏是贪图冷月谷的势力才娶了白静仪。想不到这对夫妻真的安安 稳稳相处下来。白静仪婚后十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族中长老颇有议论,辟虏便新 纳迭楼大小姐赵凝月为妾。 辟虏少年成名,威震天下,面对千军万马也纵横如意,可在自己妻子面前, 却总觉得琢磨不透。他是个好战好权,的人,并不重女色,娶白静仪也的确是看 上她处事精明强干,足以和他一起中兴雪山神族。 不料,白静仪嫁给他之后,只是处理族中内务,对江湖中事始终不发一言, 和娘家更是断绝了来往,连白文瑾过世,她也不曾回去探望。辟虏知道她不想为 雪山神族对不起冷月谷,又要忠于夫家,是以如此隐晦锋芒、以求两全。他虽尊 重妻子的意思,心里却始终隔了一层。 白静仪见他似乎对锦缎之事有些不快,便益开话题,微笑道:「夫君难得回 来,难道是专程来问妾身怎么处置锦缎的么?」 辟虏沉吟一会,这才道:「静仪,我在江南梅镇似乎看到了你弟弟?我是说 --白文瑾。我不敢去认,怕惊动他之后又没了下落,所以连夜赶回来和你说, 你要不要赶去看看?」 白静仪一震,定定看着辟虏,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明亮锐利的光。白文瑾是她 亲手养大的堂弟,少年时姐弟感情很好,白文瑾死去多年,辟虏却说在江南看到 了他,这是怎么回事?当年争锋江湖,白文瑾是辟虏最大的劲敌,他对自己说出 白文瑾的下落,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辟虏看着心里有数,知道白静仪多年来一直没有尽信他,叹了口气,淡淡道 :「静仪,我纵然好权,不会连自家妻子也一起算计了去。」白静仪听着这句「 自家妻子」,心头茫然了一下,一时不能言语,忽然一阵意气堵着心头,极想问 他:「那么你心头那人算什么?赵凝月又算什么?」 她毕竟是久经江湖的人物,情绪微一波动便镇定下来,沉吟道:「大概只是 一个长得像的人吧,不用看了。」心头却有数,以辟虏的眼力和精明绝对不会认 错人。可是,白文瑾天之骄子、武功绝顶,他竟然选择诈死埋名;必有不得已的 缘故。既然已经知道弟弟平安,又何必一定要相,见? 辟虏摇头道:「静仪,你怕令他为难,是么?不过……我看他气色不好,大 概活不了很久了。总是你一手养大的人,还是去看看吧。我已经帮你备好我的墨 龙马,行李也妥当了。你要去,可以马上启程。」 白静仪被丈夫一口说破心事,只得苦笑,一阵感慨。她听过辟虏半开玩笑的 抱怨,说老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其实,世上最明白她的人还是辟虏吧?只是有些 事情他不愿多想而已。他们夫妻二人,倒像是两个各有疆界的王,谁也不可能向 谁倾心接纳。 她想着生死不明的弟弟,心头一阵苍茫,多年的情义忽然翻搅,难以自色, 当下谢过辟虏,取了墨龙马,急急绝尘而去。 江南,柳如烟花如雪的江南,那是她梦中的故乡。为了这个冒险的婚事,她 离乡背井太久太久。 那时候,她还是个一笑倾城的武林骄女,雪一般的剑光照亮了南国的天空族 中高手都在一次大战中死去,白静仪自任冷月谷主,经历江湖凶险,遇神杀神遇 鬼斩鬼,所向无敌,迭恨剑下不知倾倒了多少男儿。她似乎能看透那些爱慕,可 无法感动。有时也会疑惑,难道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值得她倾心的英雄? 白静仪无事之时,宁可教养两个幼小的堂弟。那时候雪潇还是个粉团一般的 婴儿,文瑾也不到十岁,可已经气势不凡。「如果我不得英雄相伴,那我就要亲 手教出一个最出色的人,一个最接近神的存在。」她果然教出了一个出色绝伦的 弟弟.却没有找到她盼望的英雄。 一年又一年的寻找,最后还是倦了,累了。以为已经没有希望,就这么回到 白云渊。却遇到了辟虏。那时空山微雨,英俊高挑的少年静静站在大树下,对着 她笑了笑,野心勃勃、清亮冷酷的目光打动了她的心。 她干脆俐落地答应了他的求婚。很多年后,辟虏还是纳闷:「我只是一个穷 小子,雪山神族也正是潦倒的当儿;难为你肯嫁我。」她只是笑:「我那么老了, 难为你肯娶我。我当然赶紧嫁了。」夫妻都当作笑话,相互笑笑也就过去了。 白静仪心里却想:「若不是爱你,天下谁能令白静仪驻足?可惜你不会明白?」 辟虏眼中?只有权力吧?明知道他不曾为她真的动心,所以,她一辈子也不会对 他说明。 辟虏虽年少,却是个抱负极大的人对冷月谷颇有威胁。他们的婚事,几乎动 摇了冷月谷的基础,谷中长老竭力反对,最后白静仪立誓终生不入江湖,留剑而 去,从此和族人恩断义绝,连最亲近的弟弟也没能挽回她的意志。 白静仪一路疾驰,眼前风烟弥漫,前程往事一一穿过心间。那么轻狂决绝的 许婚,也无法得到丈夫的心。真是可笑的事情吧。瑾又是为什么放弃一切呢? 她想起临行前辟虏含糊其辞的话:「他身边有个年轻人陪着,样子很像迭楼 赵紫,不知怎的,也隐居那里。心们交情应该很不错,」 白静仪隐约明白辟虏言下的真实意思,心里打了个突。迭楼赵紫是近年扛湖 上声望显赫的青年剑客,被人推许为天下第一剑手。莫非,瑾是为了那年轻人放 弃切?当年,凌寒几乎毁掉了瑾的声誉,难道他又要为赵紫陷进去?他们姐弟, 遇到动心之时,总这么无可奈何。 风刀割面,空气清寒,白静仪心里做了决定,如果那年轻人对瑾不利,无论 什么代价,不能留他活口。 可是,她并没能和弟弟说话。 找到白文瑾的地方,是个小小院落。白静仪透过半掩的门户看到,瑾正在阳 光中躺在树下沉睡,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坐在他身边,出神地凝视着他。瑾昔日风 神夺目的绝代光芒,已经病损得很厉害了,但梦中嘴角有着微笑,动人心魄。 白静仪沉默地看着弟弟,如同看到一个前尘渺茫的自己,泪水慢慢模糊了眼 睛。其实也不是太伤心,很多年之前就得到弟弟的死讯,知道他一直还在人间, 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扭绞一般痛着?她的弟弟,玉树芝兰一般出色的青 年,现在已经憔悴折损。不过,弟弟毕竟是幸运的,看得出来,那年轻人眼中只 有瑾,带着了心二息的痴迷爱恋。这样,也就够了吧?弟弟的心里,大概是幸福 的。 那年轻人似乎发现了她,眉峰一皱,轻手轻脚走了出来,看得出是为了不惊 动睡梦中的瑾。白静仪发现了他这个小小的体贴举动,不禁又笑了笑。 那年轻人似乎看出了她眉目间和白文瑾的相似之处,敌意减去一此了还是带 着戒备,低声道:「你是谁?」白静仪道:「瑾的大姐。我们走远些说罢,不要 惊扰了他睡觉。」年轻人点点头,清秀的嘴角慢慢现出一个笑容,道:「我是赵 紫。」--果然是他。 两人来到偏僻处,白静仪困惑地说:「你不是迭楼主人么?」年轻人还是笑 一下;「现在不是了。我要陪着他,别的都算了。」他笑起来很是夺目,白静仪 心头一惊,低声道:「凌寒?你是凌寒!」明知年龄不对,可那样子实在太像。 她一时惊诧不定,不知道这些年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人苦笑一下:「大概我上辈子是凌寒吧。一直舍不得他,所以又回来了。」 白静仪看着这清秀刚强的脸,茫然不已,不知如何,隐约有些羡慕弟弟了。也许, 自己一辈子无法得到这么纠缠执着的感情吧。辟虏不是不好,只是冷情淡薄得很,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再无办法。 那年轻人笑容微敛,沉吟道:「大姐远道过来,本该好生接待。但我怕瑾身 子太差,感慨动情了反而不好……」白静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人分明是怕自 己抢了瑾的注意力。可瑾病得这样,还计较什么呢?她想了一会,道:「也罢。 有你好好照顾他,我也放心。我要走了。」年轻人迟疑一下,道:「大姐且慢, 我……还有事相托。」眼中慢慢现出恳求之色。 白静仪一扬眉道:「怎么?」心想这小子自私得很,又一门心思霸着瑾,唯 恐人抢了去,只怕托付的不是什么好事。年轻人眼中的恳求慢慢变做了淡淡的悲 伤,低声道:「瑾的日子不久了,你……也看得出吧?我想求你,等他去后,为 我们合葬。」白静仪一惊,听出了这句话隐含的可怕意思,沉声道:「你说什么?」 年轻人低声笑了笑:「是啊。合葬。他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白静仪皱 眉道:「你……你还年轻得很,何必说这种话。」年轻人的笑有些僵硬,低声道 :「总之……就这样罢。我求你帮忙,大姐。」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微薄的水气,就像隔着薄雾的星辰,很是动人。白静 仪看着这双眼,向来冷淡的心也微微一软,过一会勉强说:「你不要犯糊涂。瑾 知道了反而难过。」 年轻人的笑容似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低声道:「他就是知道。所以……他 和我说,不要我陪他死。他只给我这辈子,下辈子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我知道 他是怕我寻死,故意这么说,可是我--」他的笑一点点变做伤心的颜色,慢慢 转过头,不做声。 白静仪看到,一滴水珠湿润了尘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何苦呢。」 年轻人大概不愿让她看到软弱的神情,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说:「我 不放心;我怕下辈子找不到他,一定要跟紧一些。不管他和谁许了下辈子,我不 答应,那就不成。」 他忽然短促地笑了笑:「我还打算下辈子要比他大些,免得他总是把我当小 孩看。」说着又干涩地笑了几声。 白静仪心里阵翻搅,沉默一会,点点头:「好,明白了,我答应你。我会在 附近找客栈住下,一直等到……帮你的那一天,」 年轻人微笑点头,很客气地向她反复道谢,一直把她送出去很远,然后急匆 匆告辞:「对不住,瑾大概要睡醒了,我得赶快回去。好让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 我。」 他高挑俊秀的背影远远地消失在江南的清淡阳光中,慢慢融入周围的苍绿色。 高天白云流转,远近风物,一切如画。只是有些心事,就算问与白云,也全然无 解罢? 白静仪看着,忽然觉得这光线有些刺眼。她微微一仰头,原采是一树梨花在 风中雪白地飘拂,颤抖一会,花瓣如雨而下。 番外 世上只有妈妈好 春风轻暖,不知什么时候,吹来一滴水珠,烫热地落到赵苍脸上。 赵苍一惊而醒,大叫一声「如意!」他摸了摸脸上带着余温的那滴水珠,清 清楚楚地知道,那决不是自己的泪水! 剎那间,他心头压抑了极久的野火又疯狂燃烧起来。这一次没有弄错,一定 是如意,是如意回来了!狂喜如烈火般灼痛了他,赵苍一下子睁开眼睛! 如意果然还在,静静守在他身边,双目炯炯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明明白白的 热情和痛苦。两人对望一会,赵苍低呼一声,狠狠抱住如意,泪水涔涔而下。如 意双臂一展,反是把赵苍抱在怀中。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热烈,却越发强壮雄武了 些。 不知过了多久,赵苍僵傻抬起头,贪婪地打量如意。 隔了许久不见,他已长成高大威严的男子,身上带着风霜的气息,轮廓俊伟 如刀刻,更像辟虏当年,只是二十多岁,就已鬓发霜白,看着威重,可也憔悴得 厉害。 如意见赵苍定定看着他,便微微一笑,低声道:「哥哥。」还是那么温柔的 口气,声音却比当初低沉。赵苍想了一会,还是觉得像梦中,低声道:「你…… 怎么肯回来啦?」 如意俊美动人的丹风眼中慢慢有了些痛苦之意,又紧紧抱住他,赵苍被捂得 几乎透不过气来,忍不住挣了一下。本想再问,可见他神情悲痛异常,便说不出 口,反而笑一笑:「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 如意点点头:「哥哥,我们一起回去吧。」 这话出口,赵苍耳边有如炸响一声惊雷,差点,脚踩空,幸好被如意撑了一 下。他直直盯着如意看,脱口道:「你……真的是如意么?」看来看去还是,他 忍不住叹息一声:「我真的……不是做梦么?」 如意眼中痛苦更重,嘶声道:「不是梦。当然不是梦。哥哥……从今以后, 不管你说什么,我……我都会答应。你喜欢我陪着,我就一直陪……一直陪……」 他温柔而坚定地把赵苍抱入怀中,如同呵护心爱而易碎的珠宝一般。口中慢慢说 着,脸上肌肉扭曲,现出痛不欲生的哀绝。 赵苍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 袋;一阵发昏,可定睛一看如意还在,知道不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想再敲一下, 却被如意的手掌轻轻包住了手。 如意见他双口口圆睁,困惑地盯着自己,不禁凄然一笑,却没有说话。赵苍 直直瞪着如意,想了半天,慢慢说:「你不在意我是你哥哥了?」这话一说,想 起那些恩怨缠绵的往事,忍不住心头一阵绞痛。 如意的眼神有些空洞,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我一想着没了你,心头 煎熬得再也过不下去。哥哥……阿佛……就算我一直计较,可我也一直忘不了你, 一直、一直忘不了……你是我哥哥,可也……可也是我最心爱的人。若没有你, 我还有什么呢?我听说你到了山上,赶着过来,看到你补上的那一行字,便再也 忍不住了。」 他慢慢说着,忽然深深把头埋在赵苍的肩窝上。赵苍觉得他在格格颤抖,再 也无法忍受,低呼道:「如意!」疯狂地亲吻他沾着风沙的头发。如意不做声, 只是痉挛般狠狠搂紧怀中人,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赵苍想了一下,问,「如意,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我… …老是找不到你。」 如意紧紧看着他,眼中温柔和痛苦慢慢翻搅着,低声道:「我远走西域,自 己打了一番天下。虽然威权显赫,可是我……唉……一直派人在中原悄悄打听你 的消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赵苍心下一暖,低呼一声「如意!」兀自怕他再走,牢牢攥着他的手,兄弟 俩拖拖拉拉一起下山。经过那石壁,赵苍若有所思,看着壁上的·如意阿佛,海 枯石烂,情义不变」,模模糊糊地想:难道,这一次他真的有幸得到一个不变了 么? 如意似乎觉出他的心事,温柔一笑:「哥哥,我说过的话,自己一直记得。 不管我做了什么,我的心,真的一直不变。」这话又温存又凄凉,赵苍听得心头 一颤,不能成言。 雪山神族的人看到这二人一起出现,都是大吃一惊。众长老闻讯纷纷赶来, 连两位夫人都被惊动。如意见到母亲白夫人,自是一番悲喜交集。 两人应付了众人,赵苍和如意一起来到后园。他心中喜悦,微笑着对如意道 :「这宗主之位,本该是你的。你回来了,我便让给你;」 如意淡淡一笑:「你死之后,我一定奉陪。这宗主之位谁做,也无关紧要。 至于我们的母亲,我会交托雪谒代为照顾。」 赵苍「啊」了一声,没料到如意肯和他结下生死之约,不由得楞住,可又觉 得甜蜜,便笑了笑,说:「那可承情得很啦。只是我可舍不得你死。」又纳闷道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我死后的事情来了?」 如意忽然忍无可忍地抱紧了他,颤声道:「哥哥!阿佛!你……不用故意安 慰我。总之,你若过世,我还有何生趣……何况,我们原本……冤孽纠缠……我 ……我……」他说到后来,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只好咬牙顿住,免得失态。 赵苍莫名其妙看了他半天,忽然道:「如意,你以为我要死了?」 如意定下神来,反是微微一笑:「不管你是死是活,上天还是下地狱!我都 陪着。你欢喜么?」 赵苍不说话,挣开身子,紧紧盯着他看。如意想抱紧地,他却不肯,就这么 一直盯着一直看,如意觉得有些不对,困惑道:「哥哥?」 赵苍沉沉道:「是谁告诉你,我要死了的?」如意的眼睛慢慢眯起,似乎听 出了一些不对的味道,缓缓道:「整个中原武林都在轰传,你病得形销骨立,不 久于人世了。我的探子自然也听到了。怎么?」 赵苍何等见识明白,慢慢苦笑起来,忽然大声喝道:「是谁在乱传我的死讯? 出来!」这一声有如霹雳,整个庄园都轰响不已。 就听外头有人慢吞吞地说:「是你老娘--我派人传的。钦儿,你做梦都在 叫如意,我当然知道你想什么,再不弄点花样,你真要白白病死了。」这声音细 声细气,竟是湛钦的母亲赵凝月!想是她一直在外头躲着偷听。 赵凝月平时温和可亲,言语不多,赵苍再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的娘亲大人弄 了古怪!他虽爱极了如意,却没想过这么扮可怜来骗他回心转意,一时楞在当场, 很是下不来台,闷闷苦笑不已。 如意双眉一挑,低喝道:「原来……你们母子合伙骗我!」赵苍心下气苦, 正要说话,如意却已煞白了面色,想着刚才自己激情如火的表白,只觉气填胸臆, 屈辱和愤怒一起搅动,问了一会,说:「哥哥,够了!」再不说什么,拂袖而去。 赵苍眼看他要走,心下一急一痛,他原是决绝刚断的人,心念一闪,厉声道 :「来人,拿下如意!他……他偷了雪山神族的东西!不要放走他!」 这话带着内力一说,整个庄园轰轰作响,都听得一清二楚,众族人虽是困惑, 却也不敢违抗宗主命令,只得纷纷提着兵器围了上来。 如意虽已武功绝顶,眼看远远奔来的都是同族亲人,再不走,待会更不便下 杀手脱身,可赵苍又拔剑而出,不要命地拦在身前。如意无奈,拔剑应付,一时 竟走不开。 众人的呼喊越来越近,如意面色变了又变,看着拼命挥剑的赵苍,只觉心头 的爱恨都到了极点。他忍了一会,嘶声道:「哥哥,你还不够么……竟然诬我偷 东西。我……偷了什么?」 赵苍剑光如水,紧紧拦着他的去路,眼睛却定定看着如意,忽然发现,激斗 中,如意的衣领里一根丝线被撩动,斜出小木雕一角,熟悉异常,知道是如意当 初为自己刻的东西,原来他还挂着:想是经常被主人握在手中,木雕已经被磨得 很光润了。 如意发现他看着那木雕,苍白的脸微微涨红,一声不哼把小木雕塞了回去。 赵苍忽然觉得再没什么悲伤怨恨,平静地望着他,慢慢说:「你偷了我的心。 没了心,我过不下去。」他脸上渐渐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可是,我看到这个 小木雕,觉得什么都够了。如意……弟弟……你走吧。我不想让你为难了。」 如意听着这一声「你走吧」,恍惚了一下,沉默不语,就这么看着赵苍转过 身去,清瘦的背影一步步离开,胸腔里有什么痛苦而热烈的东西忽然狠狠崩裂了。 他不知不觉手一软,长剑落地,在夕阳暖照中微微颤抖。一声清音,久久不 绝。 「阿佛……」 晚来韶光如画,不知何处花香,暗里风急。 伴着清脆强劲的马蹄声,塞外带着寒气的春风吹过我的脸。 长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眼前是赤色的山岳、广里的戈壁,那么雄奇那么 壮丽,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土地。 只是,这次我身边多了一个人,我的哥哥,我的阿佛。 我在这里立下震动四方的功业,几乎成为西域各国的共主。无尽的征战厮杀 之中,我似乎忘记了我是谁,可又不能真的忘记。 那些最迷惘混乱的日子,到了夜里,我喜欢躺在干燥冰冷的大地上,看天上 暗云翻卷、星辰流转,然后慢慢清醒一些。 忘了过去,忘了那人吧。 可是……为什么那么困难? 是甚么时候开始,他融入了我的骨血和灵魂? 玉楼繁花,烟波初见,一笑如梨花绽故,真想把他抱在怀中小心怜惜。如那 些快乐的往事,便在梦中也会微笑醒来吧? 醒来却只是沧桑。 曾经怪他故意欺骗我,后面却慢慢不怪了。 我的多情而狠毒的哥哥。 相隔万里,我却似乎越来越明白他的心。 非常非常想见他,但我知道不能,他是我的哥哥,我那些疯狂的渴望和思念, 都不该有。 所以我只好秘密派手下打探他的一言一动,小心地暗自照顾他。 直到听到他要过世的消息。我再也无法忍耐,匆匆安排了西域的一切,飞马 而归。 也许我有些恨他多次的欺骗,可我更爱他。若没有了他的存在,一切也就毫 无意义了。 其实……真该多谢两位母亲故意发布的假消息,若非如此,我只怕再不会看 他一眼,可我心里又无法不想着他。 终于,我放下了我的剑,倦鸟归来。 阿佛似乎始终不能相信我居然回来了,一直牢牢拽着我的手,用力得青筋突 出,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 那么令人怜惜。 我只好狠狼抱住他,他真是瘦得厉害,让我不是滋味,心里慢慢柔软起来。 他回给我一个温柔而竭力镇定的笑容。 那个夜里,他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力气大得异乎寻常氖也一直抱着他。 他是我的哥哥,可是,我实在爱他,便只好这样了。 半夜时分,我感觉他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太欢喜还是太害怕。我明白他的 担心,叹口气,把他抱得更紧,轻声说:「如意阿佛,海枯石烂,情意不绝。我 记得这句。」 他合着眼睛,没做声,似乎是睡着了。 我低声笑了笑,对着他的耳朵,声音更轻,语气更柔和:「我喜欢阿佛。」 这话,我在雪山对着他说过多次,如今再次出口,已是沧海桑田。一言说出, 我自己都楞了楞。那些甜蜜惆怅的往事…… 他还是不做声,冰冷的手指却慢慢潮热起来。 我便又说:「我喜欢阿佛。」 他眼角似乎看什么晶晶的东西闪动一下,还是沉睡的样子,可我知道他是醒 着的。 于是我又说:「我喜欢阿佛。你不应声,我就一直这么念经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瞪了我一眼:「知道了!你喜欢我,这是应该 的!」 说着,作出气势汹汹的模样,还是当年那凶霸霸的可爱神情。呵,我那么爱 他 一阵心神颤动,我把他揽得更紧,让他可以听到我的心跳。 「和我去西域吧,哥哥。」 他楞了楞,惊讶地看着我:「怎么?」 我静静一笑:「命中注定,你是我的哥哥,我再没办法把你当作当年的阿佛 ……可是,我们可以在一起,立下千古功业。白袤家族,不会再只是雪山神族。」 他沉默一会,笑着点头:「好。」 就这样,他和我一起来到荒凉广里的西域。 天风鼓荡,我听着身后紧紧相随的马蹄声,不禁回头对他笑了笑。 他还给我一个温柔的笑容,忽然一扬眉,打马冲到我身前;「来,我们比一 下,谁更快!」 我笑了笑,故意逼他:「要和我比,输了你做什么?你可不要赖帐。」 「去你的,知道你不怀好意。」 「阿佛你冤我,我说什么啦?你倒是说啊,我有什么不好的意?」 「去去去,少胡说八道!」 「冤枉,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啊!你你你居然打我?谋杀……谋杀亲弟… …」 朗朗大笑之中,双骑如龙,并辔绝尘而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