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陆蔓却不这么想。她在上海读卫校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周平,那个时候周 平还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吃饭挑最便宜的菜买,世界名著说不上几个的农 村小伙,不用说那些上海女孩,就连同是从山沟里考进复旦的女生都不愿多看他一 眼,可是陆蔓选择了他。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她心里并不满意,周平有太多的先天不 足,别的不说,那套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就够让她恶心的,但是她能正视现实,以她 自己的条件想找一个比周平更好的不大容易,再挑两年也许会鸡飞蛋打,所以,尽 管她的家人反对,她还是果断地决定要嫁给这个穷小子。从他们确定恋爱关系的那 天起,陆蔓就开始一边为自己叹息着,一边用尽全力辅佐着周平。在她的帮助下, 周平一点一点改变了,从活动不敢上前,到四处拉票竞选学生会干部,从躲在角落 里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到成为学校的一号人物,周平在四年里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 的变化,这一切都是与陆蔓的帮助分不开的。刚开始陆蔓感到自豪,她为自己创造 的奇迹而沾沾自喜,当人们夸奖周平的时候,她为自己改天换地的勇气和力量而陶 醉。渐渐地周平的感觉越来越好,他对自己潜力的赞美超过了陆蔓的承受能力,陆 蔓开始从得意变得委屈,甚至在心里大骂: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其实她也是把自 己对周平的影响夸大了,周平毕竟不是她的儿子,她不可能重新塑造一个他,看着 她今生的杰作每天在她眼前耀武扬威地晃来晃去,她可真是快乐并痛着。好在周平 的翅膀总是不能彻底长结实,每遇大事还得要她或者她老爸老妈出场,她的自尊心 在周平乖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才又一次得到满足,她知道周平不能没有她,她能成 就他,也能毁了他,这一点他们俩都清楚。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陆蔓知道应该是周平了。今天是万众老伴儿出院的日子, 他们已经说好一起送万太太回家,可她还是故意拿出很职业化的声音说了一声: “请进!” 周平推开门,脸上挂着他在部下面前罕见,而在领导面前常见的甜兮兮的笑容。 陆蔓看了他一眼,表情显得威严而冷漠,手上有一搭无一搭地摆弄着桌子上的东西。 周平走到她对面,两只手撑着桌子,眼睛直视陆蔓,用有点腻的声音说:“走啊。” 陆蔓抬眼瞥了他一下,正与他的目光相遇,如果是第一次面对周平这样的目光, 一些女人会心软的,陆蔓就是这一些女人中的一个,她爱上周平的时候还是一个小 丫头,甚至没有和任何男人拉过手,当周平第一次这样看她的时候,她的心就快要 跳出胸口,然后就被周平紧紧抱住。那天晚上她对同寝室的好朋友说:“他差点把 我吃了。” 可是现在,当她和周平共同生活了十来年,又刚刚闹了几天别扭之后,再一次 看到他这样的目光,忽然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她觉得有点恶心。 她太了解周平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一些最伤人的话,只要他自己觉得舒 服,解恨就好,解过恨之后,他又会很快调节自己,让那张刚才还暴怒的脸上瞬间 又分泌出甜腻腻的笑容,伴随着这笑容自然是一番与刚才天地之别的表白。按照陆 蔓的理解,是出身和教养分裂了周平的人格,二十岁以前的生活使他有足够多的粗 俗和残忍,当然也有纯朴和愚蠢,而二十年后的学习和教养则教会了他虚伪和狡猾, 当然也有文明和浪漫。他就是这样一个被两种文化折磨着的可怜的人,就像一个练 武之人,身体里同时有两股真气不停地进行着较量,而他自己的内力修炼又不怎么 样,控制不了这两股真气的活动,它们肆无忌惮的活动给他带来致命的折磨。 因为了解,所以感到安全。陆蔓深信她可以掌握周平,周平是她所持有的一只 股票,为他她已经投入很多,如今到了渐渐开始收益的时候,她不会放弃他,而且 会一如既往地帮他,通过他来实现自己的光荣。 “车来了吗?”尽管陆蔓的声音还很冷淡,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