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周平走进酒店大堂,肖丽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弟弟,肖 丽比从前消瘦了许多,但气色还不错,整个人看起来倒显得精神了,特别是那条又 黑又粗的长辫子,柔柔地从左肩垂下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珠子。 刚刚坐下肖丽就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周平。 “什么?” “钱,你给小强垫的医疗费。” 一见面就这么赤裸裸地把钱拿出来,周平觉得有点不舒服,只好绷着脸,把信 封装进上衣口袋。 肖丽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小强能下地了,今天上午我扶他上了厕所,还在 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呢!”她的脸颊兴奋得有点发红,“医生说,他可以经常走动走 动,恢复体力。像他这么重的伤能活过来真是个奇迹,没想到这个奇迹就落在我家 了!我爸妈说,这都是托了你的福,我爸和我弟的事全仗着你帮忙,不然,我们家 怕是要家破人亡了--”眼泪涌出肖丽的眼眶。 周平忙拿起餐巾纸递给她。“净瞎说!快擦擦,让人看了像什么!” 眼泪还没擦净,肖丽的脸上又绽放了笑容:“我爸说,等小强出院的时候一定 请你上我们家去,他还想和你好好喝顿酒。” “行。” 服务员已经在旁边转了半天,看这两位又是递东西,又是抹眼泪的,没敢靠前, 现在一切正常了才走过来问他们要点些什么。 这一餐吃得很愉快,肖丽讲了肖强康复的详细情况,还转告周平一些他们共同 认识的人的最新消息。对于周平来说,这么轻松的午餐是越来越难得了,刚毕业的 时候还有几个同事和邻居,大家境遇相仿,没事可以坐下来喝点小酒,发发牢骚。 后来他越做越有人样,陆蔓也不赞成他和那些没出息的人往来,一来二去也就疏远 了。等到在报社当了领导,仕途的轮廓变得清晰,他更是恨不得斩断历史,同时也 自觉地与身边的同事保持距离,以免将来真成了人物,让人家说出什么丑闻。所以 他只能生活在面具中,到单位戴上一个,回家换上另一个,真正的自己已经没有面 目了,有的时候他会忽然想起三伏天光着屁股在水坑里摸鱼,或者随便躺在哪个地 头,用草帽把脸一盖,睡上一个囫囵觉;有的时候他想骂人,像小时候打架时一样, 想骂什么就骂什么;有的时候他想喝酒,喝散白酒,用大二碗,不要什么菜,就来 点花生米,几个老爷们儿光着膀子,喝多拉倒-- 想到这些,周平倒有点期待去肖丽他们家做客的事了。 这次程思文的火真的上大了。开始只是嗓子疼,后来低烧,再后来高烧不退, 大家劝他去医院,他就是不去,几天之后,嗓子已经肿得咽不下东西,被强行送到 医院,医生只得用针管把他嗓子里的脓抽出来,再挂上吊瓶。因为是研究室里惟一 的女同志,赵旭被派遣协同院办的小王一起陪程思文去医院看病。医生倒不客气, 对赵旭和小王大加训斥: “你们是怎么回事,病成这个样子才来医院!为省钱不要命了!” 他们能说什么,只是由着医生训。程思文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可是听到医生批 评赵旭和小王还是有气无力地反驳:“不怪他们,是我不让来的。” “你以为你是谁?钢铁战士?早来早好了!” 程思文已经没有力气反击,他的大脑混沌一片,眼前的人晃来晃去,也分不清 谁是谁,他好像看到了麦琪,不过不清晰,时隐时现的。 挂完点滴,已经天黑了,小王和赵旭把程思文送回宿舍。程思文的宿舍在单身 公寓的一楼,这一层给各个研究室的主任都留了房间,以便中午和研究紧张回不去 家的时候休息。赵旭和小王把程思文扶进房间,他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像是睡了。 “咱们走吧。”小王拉好窗帘,把暖瓶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之后说。 赵旭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和床上虚弱的程思文,很是不忍心离开,可是又不好 不走,就没说什么,跟着小王出去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其他房间都黑着灯,他们 的脚步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小王急匆匆回家去了,赵旭一个人走到公共汽车 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