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让我们将悲伤流放(9) 教室里,学生们屏气凝神,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语文老师朗诵这篇美丽的 文章。不,不是朗诵,因为根本没有书本。也不是背诵,背诵没有这么传神,这 么抒情,这么好听。 飘云的声音很特别,宛如幽幽古圩,妩媚中透着宁静,华丽中掺杂着朴素, 流畅而不粘稠,有力而不强硬。仿佛醉人的清风抚过江南烟柳,荷塘月夜抖响了 一把音叉。每一个音符都有着无可比拟的诱惑力。 声音是具有一种魔力的,你长时间倾听一个人的声音,就像端详一个人的照 片一样,会产生爱慕和依恋。 所以每天的语文课,就是柳寒城最快乐的时光,可以正大光明地跟她的声音 耳鬓厮磨,被她动人的声音千回百转地缠绵缭绕。他坚信,只有他才能细致地感 受她的一呼一吸,感受到她思维的张弛和起承转合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智慧,休 戚与共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可是今天,望着她安静的微笑,一翕一合的双唇,他却很难投入她用伊甸园 的蛇一般油光水滑的好嗓子围绕出的优美意境。 他在思考,沉浸在回忆中难以自拔。 人不能总是回忆过去,否则他在这个世界是上不会走得太远。这是飘云对他 说过的话,可是,他还是喜欢重蹈覆辙。 生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谁来告诉他,怎样才能学会她的举重若轻?为什么 生活的荆棘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伤疤,却让他疼得鲜血淋漓? 他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那间弥漫着诱人女性气息的房间里,她 对他说了很多秘密,关于她的秘密。 她对他说:“我人生中第一次对别人下跪,是在我八岁的时候。爸爸打妈妈, 打得血肉横飞,整个房间充满了粘稠的血液和妈妈的惨叫声。瘦弱的妈妈像一只 惊惶的小老鼠四处闪躲,却始终逃脱不了爸爸的皮带和拳打脚踢。邻居们在门外 小声议论,没有人来帮忙。我缩在墙角,看着爸爸揪着妈妈的头发撞在暖气片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血溅得很高,喷得满墙都是。妈妈一直在哭叫求饶,爸爸 却越打越狠。最后,妈妈不叫了,用染满鲜血的眼睛瞪着爸爸,那双眼睛充满了 幽怨和仇恨。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杀人似的。”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 “在那个年代,人们还不晓得家庭暴力这个专有名词的时候,这样的暴力却 在我家每隔几天上演一次。相信吗?我从来没有哭过,似乎忘记了哭的感觉,将 它遗失了。 “那一天,妈妈被打得太可怜了,几乎站不起来,趴在那里出气多,进气少。 爸爸的脚还是不断地踢在她身上。我颤微微地爬过去,跪在爸爸的脚下说,爸爸, 别打妈妈了,是我不好,我不听话。我不听话,是我不好。 “那时的我还太小,不知道人性的偏激和喜怒无常会使一向老实巴交低眉顺 眼的爸爸变成心狠手辣的魔鬼。后来才明白,那是一种病。爸爸的心早就烂了, 只剩一个软趴趴的皮囊包裹着一堆烂肉,裂开一点口子,里面的浓水和腐肉就会 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洒落一地。而我和我的妈妈,就是这堆腐败物最直接的受害 者。 “为什么这样说?” “有一次,家里请客人,做了很多好吃的。那时候,家里比较穷,全国都很 穷。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肉,还要有肉票才买得到。我不知道那天要请什么客人, 爸爸竟然买了香肠,对当时的我来说,任何山珍海味都不如它有诱惑力,当然,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山珍海味。 “妈妈把香肠切成漂亮的椭圆形小片,整齐地叠放在盘子里,摆出很好看的 图形。然后把它放在厨房的菜板上,我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它,幻想着它的味道, 谗得口水横流。终于忍不住,趁四下无人偷偷拿了一小块。谁知道,却被爸爸看 见了。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打掉了我刚刚放进嘴里的香肠,也打伤了我的耳膜。 我感到有无数只蜜蜂钻进了我的耳朵,好像还有细小的水流出来,后来才知道, 那是血。 “可是爸爸似乎并不解气,揪住我的胳膊,又高高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