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鱼、鱼、鱼(3) 我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知是吃惊还是恐惧,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岩洞里的光线虽然黯淡,可是他后背上几道深深浅浅的刮伤和身下迅速渗出的一 片血红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受伤了,钻出水面之后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上岸的力气也 没有了,就那么任凭自己的下半身还浸泡在海水里。他的脸扭向另一边,仅凭一 个背影,我看不出这人到底是不是深海。 几分钟过去了,这人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个人 的皮肤迅速苍白了起来。他背上的伤口像被耙子耙过似的,最深的几道伤口都微 微向外翻开,伤口被水泡过,已经变成了一种没有生气的灰白色。从翻开的伤口 可以看到浅色的肌肉组织。我提心吊胆地从小船后面绕到他的另一侧,蹲下来端 详他的脸。这人一张苍白的脸几乎整个都埋进了沙地里,湿漉漉的黑发沾在脸颊 上,将五官都遮挡住了。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他脸颊上的发丝,棱角分明 的一张脸,果然是深海。 谢天谢地,真的是深海。 我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腿脚发软,脑子里飞快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又飞快地被我一一否定。不管怎么说,我得先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身上除了后背上那几道明显的大口子之外,密密麻麻还有 不少小伤口,细细长长,看上去就好像被野兽的爪子抓伤似的。问题是这一带都 是居民区,哪里会有野兽?疑虑归疑虑,我得先把他从水里扶起来。身上的伤口 浸了水,只怕会发炎。 我的手小心地穿过他的两边腋窝,用力地将他从沙地上拉了起来,让他的头 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的皮肤也许是在水里浸泡的时间过长,触感异常的湿滑,凉 飕飕的。深海晃了晃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我低下头偷偷瞥了他一眼,岩壁 间透进来的光线正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只剩下高光与黝黑 两种色调,异乎寻常的明暗对比,令他的脸如同一尊置于暗室里的石膏像。去除 了多余的明暗色调,每一弯转折的线条都带着刚硬的笔锋,醒目得几乎令人惊悚。 我还是不太敢看他的脸。深吸一口气,用力把他架了起来往岸上拖。他的个 子比我高出很多,这会儿又是在昏迷中,沉得简直像块石头,才拖了一下就累得 我气喘吁吁。可是就这样放任他泡在海水里显然是不行的。 喘了几口粗气,我抱着他的身体继续往后拖。深海的身体虽然很重,但还是 被我慢慢地从水里拖了上来。看着他的腰部一点一点移出水面,我脑海里浮起的 第一个念头是:他身上穿了连身的泳衣。 可是不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紧密包裹着腰部和臀部的泳衣,像紧贴在肌 肉上面的另外一层皮肤,蓝幽幽的底色上均匀地铺着一层一层鳞片似的装饰,身 体一动便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令人迷醉的亮光来。 大男人家,谁会穿这样的裤子?又不是上台去演一条鱼……我忽然间口干舌 燥起来,连心脏也开始怦怦直跳。心里除了不断膨胀的好奇心,更多了一种不怎 么美妙的预感。就仿佛在我的眼前要发生某种大事一样,而且还是不怎么令人愉 快的那一种。 我咬着牙再次后退,将他的下半身慢慢地拖出了水面。他的两条腿被外面那 层奇怪的泳衣紧紧裹在了一起,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脚。几秒钟之后,我才万分惊 恐地意识到在本该出现一双脚的地方,出现的是一只巨大的尾鳍,就仿佛有一把 很大的扇子,突然地在我眼前展开来似的。 耳边啪的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绷断了,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呼吸都在一 瞬间完全停了下来。我的视线仿佛黏在了那诡异的尾鳍上,想移都移不开。就在 我因为屏息过度而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在我的眼皮底下,那只尾鳍在沙地上软 绵绵地上下拍打了起来,就像……就像真正的一条鱼那样。 我再也忍耐不住,啊的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把怀里这个不知该叫人还是该 叫鱼的古怪家伙推开,头也不回地三步两步跑上台阶,沿着原路跌跌撞撞地跑上 二楼,顺着主卧卫生间那扇总是开着的小窗一溜烟逃出了这幢空无一人的别墅。 我像个疯子似的在大马路上乱跑一气。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汗水顺着额头一直落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我精 疲力竭地停了下来,双手按住膝盖,呼哧呼哧喘得活像一架旧风箱。 公路上没有车,远处的沙滩上撑开了两把太阳伞,但是沙滩上看不见有什么 人。这里的人大多要在四五点钟之后才出来。也许是阳光太烈,远处的景物都蒸 腾在热气里,白花花的一片,让人看不清楚。 跑得太急,让我有点想吐。这个时候猛然停下来会更难受,但是顺着空无一 人的街道走出几步之后,心头空茫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周围没有一个活生生 的人,没有任何具体的参照物来证明我确实身处现实之中,最初的惊恐到现在都 变成了惶惑不安。我忽然间对几天之前的那个认知不太能确定了,我的神经真的 没有错乱? 我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头埋进膝盖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