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深海的印记(4) 那是一种并不激烈的起伏,缓慢然而有力。几乎有种胶质般黏稠滞重的错觉, 隔着我无法估算的距离,海浪般拍打着我无眠的夜晚。那些凝固般的疼痛沉甸甸 地压在我的胸口,明明想要不顾一切地放声哭出来,可惜……我所有的情绪和那 个痛快淋漓的出口之间都差了一点点的距离。就只有一点点的距离,便让我哭不 出来,只能放任疼痛以一种全然陌生的方式从身体的内部攥紧我的五脏六腑。 连呼吸我都觉得疼。 这样的感觉令我想哭又想笑。如果他在这里,我真的要好好问问他,他所说 的自私指的是不是这个? 他不在。 可是他无处不在。 转天离开的时候,米娅站在院子的门口很用力地拥抱我。十月的阳光照耀着 她身后泛黄的藤架和藤架下怒放的菊花,一派盎然生机。 米娅像我的远房婶婶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刚烤出来的饼干,说着她帮我收拾 的旅行包,后来又安慰我说千万不要顾虑自己的身体会有什么不妥当,石头取出 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有对我的身体造成什么明显的损伤,一段时间之内我也许会 有点怕冷。还说月光石已经送回到了月族人的栖息地,一路上和夜族人有过几次 狭路相逢,还好都有惊无险。她没有特别提起深海的名字,我也没有追问。只是 平静地听着,平静地向她道谢。 一夜无眠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说深海欠我一个解释,那这个解释无论 如何也不该找米娅来讨要。我宁愿用我自己的方式来等待着来自深海的解释—— 我觉得那是必然会等到的东西。同时,我也知道我生命里的一些东西已经随着这 块石头一起流失了。就好像心脏被不知名的东西腐蚀出了一个洞,空荡荡的,里 面还残留着迷雾岛上的灰色浓雾,即使站在阳光下也无法被那温暖的光线所穿透。 我用力地回抱米娅,我想说谢谢他们对我的保护,我想说我也要像她那样强 韧地活着,我想说你们一定要幸福下去,每一分钟都要比之前的一分钟更加相爱 ……可最终我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我会想你们的。" " 我们也会想你的,茉茉,你随时可以来丁香公寓做客。" 米娅整了整我的 领口,望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 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用力地点头。 严德的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眼睛几乎不曾离开她的脸,笑容温暖得像春天。 被严德称为老李的那位先生一直把我送上了飞机。严德说,飞机的主人是他 很多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这学生的公司里有一个考察小组刚刚完成了一次商业 考察任务,正要返回我所在的城市,而严德就是通过这么一层关系替我搞到了一 个座位。 我的身上没有证件,无法搭乘民航。除了深海留给我的一张卡,我的口袋里 就只剩下两张一百元的钞票,而这张卡,是除了耳朵上的大包之外他留给我的唯 一一样可以触摸得到的东西,我实在舍不得把它交还给米娅。潜意识里,我总觉 得只要有这样东西在,我和他还是存在着某种联系的。 老李走在我的前面,手里提着米娅给我收拾出来的旅行包。那是一个产自欧 洲的奢侈而低调的老牌子,样式简洁而实用,散发着某种和米娅十分相称的优雅 气息。皮包里面除了她给我准备的几套衣服,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烤的饼干。除此 之外,连个牙刷都没有。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老李跟什么人介绍说我是严德夫人的某某亲戚,然后那位 中年人朝我迎了过来,十分客气地向我表示欢迎,并请老李将他的问候转达给严 德先生。 和老李道别之后,中年人把我引进了机舱,宽敞的机舱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十 来个年轻人。坐在前排的一个青年一抬头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他手里还举着相 机便惊讶地喊了起来," 殷老五?不会是我眼花了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我也很想问的,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名叫路一,是殷皓的死党,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本质上却是一个不折 不扣的公子哥儿。小的时候跟殷皓一起拉帮结伙地打架斗殴、小偷小摸。长大之 后,更是不知道该怎么糟蹋自己才好,吃喝嫖赌就不用说了,除了不吸毒、不杀 人越货,他没沾过手的坏事估计不多。 " 世界真小,"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都能遇见你,我果然衰到家了。 " " 你看你什么态度?拜托你也热情一点点嘛,咱们好歹也算是他乡遇故知。 " 路一十分熟络地接过我的包,开始拽着我的胳膊挨个给他的同伴们做介绍。我 虽然一向都不怎么看得上这个人,不过有这个话痨在场,我倒是不用担心自己静 下来之后又会胡思乱想。 一通介绍下来,这些人的名字我一个也没记住,倒是明白了一件很惊悚的事, 路一居然是这个集团下属某个电子公司的市场部主任! " 你居然有正当职业?!" 我震惊得忘了要掩饰。当然,我本来也不擅长这 种高难度的技术活。 " 什么意思?" 路一很是不满地斜了我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合着在 你眼里,我就是个全职流氓?" 一直以来,我真就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