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深海的印记(6) 我不知道对于时间这种东西的存在,米娅和我的看法到底有什么不同,但是 她既然说了需要时间考虑,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暗自决定到十一的时候她要是还没有来电话,我就 主动打过去询问她。到了十一,我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把打电话的事儿再向后 顺延一段时间。可是直到过了新年,米娅也没有来电话做出什么解释。时间久了, 我开始觉得她当时的说法也许只是一句托词,又或许,她经过了考虑之后还是决 定不告诉我。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以来,深海的情绪起伏得如此激烈,我想,我很 有可能会把这段小小的插曲抛到脑后。 每天奔走在行色匆匆的人群当中,细细体味着脑海里另外一个人低落的情绪, 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受。当它呈现出一种平静而愉快的状态时,很容易让我的情 绪也变得轻快起来,就好像那个人就在你的身边,用带笑的声音询问你,嗨,今 天过得愉快吗? 有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还会出现一些画面。各种面貌的海,从接近海面时明 亮的蓝到黑夜来临时幽暗的蓝,山丘般挨挨挤挤的海底礁石、令人眼花缭乱的鱼 群以及随着暗流起伏不定的美丽藻类……这些画面会随着他情绪的变化而染上不 同的色彩,或明媚,或忧伤。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显得很平静,而这种平静也会十 分自然地影响到我,让我穿行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的时候,怀着一颗平静的心去 思念,去期待,仿佛重逢这种事在下一秒钟,在下一个街口就会发生。 我一直希望我能够像米娅那样从容地看待生活,可我毕竟不是她,我的平静 并不能够坚持很长的时间。相反,我的情绪越来越像一枚五角钱的硬币,一面是 平静而愉快的期待,另一面则是越来越疼痛的思念和越来越深刻的怀疑。这两种 情绪交替着占据上风,几乎没有中间状态,当我在殷皓和林露露的订婚晚宴上偷 听到林露露悄悄问我妈的那一句" 茉茉现在怎么喜怒无常的?是不是临近毕业压 力太大了?" 的时候,我竟然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设想的可能性,我的精神状况 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我会不会真的疯了?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而我脑海 里那个随时变化着的频道的存在只是我发疯的一个症状?如果我此刻去见精神病 医生,如果我告诉他我的脑海里可以感应到另外一个非人类的情绪变化……他会 对我做出怎样的诊断? 当我的思路集中在到底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病医生的问题上时,我突然意识到 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最近的一段时间,我的的确确变得十分暴躁。 我退回到空无一人的露台上,静下心来仔细地去捕捉脑海里另外一个声音, 可是没有。本该有所波动的地方,此时此刻竟然空荡荡的。在我一直认为是平静 的那个区域里实际上空无一物。那完全不是平静,而是……所有的通讯都被切断 之后一无所有的死寂。 为什么会这样? 我拿起露台角桌上的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很辣,苦涩地刺激着口腔里每 一个可感知的点,却奇怪地令我的情绪镇定了下来。 我再一次想起了前一段时间深海那种异乎寻常的激烈的情绪。那种翻江倒海 似的挣扎,令我把米娅迟疑的态度以及之前看到过的坐在一辆车里的迦南和夜鲨 统统都联系在了一起,越想越是心惊。这和深海遇到袭击时的激烈又有所不同。 那是一种更加直接也更加畅快的宣泄,他甚至还让我看到过夜族人带着伤口撤退 的画面。但是此刻的情形则更像是某个人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很平静地关闭 了联系的渠道。 这种推测令我心中那些患得患失的忧虑很快便上升到了焦躁的程度。这一次, 就连香烟的辛辣也无法安抚我了。 我收拾了简单的旅行包,开着从路一那里刚买到的二手吉普车一路南下去了 丁香公寓。 车子停在丁香公寓门口的时候,是转天的黄昏。我望着那幢富裕起来的渔民 伯伯翻修过的私家小楼,忽然有点心慌。尽管米娅和严德曾经大大方方地表示过 欢迎我随时来做客,可是我这种突然袭击究竟有多少做客的成分,连我自己都说 不清楚。这种不纯粹的心态,直到要面对主人的一刻才真正地歉疚了起来。 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二楼的窗口探出了半张脸,很快又收了回去。几 分钟之后,米娅出现在了一楼的大门口,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惊讶更多一 些还是惊喜更多一些的古怪表情快步朝我走了过来。 " 天啊,茉茉," 米娅朝着我张开手臂," 我在做梦吗?" 前一刻还在忐忑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我走过去微笑着拥抱她," 米娅,你 好吗?" 米娅把我推开一点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然后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望向 我身后风尘仆仆的座驾,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严德好吗?" 我主动挑起了新话题,她的神色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米娅收回视线,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和助手在实验室,要等下才能见到。 进来吧,我猜你一定饿了。" 我把车开进她的后院,然后顺着厨房的后门走了进来。上一次,深海就是沿 着同样的路线先我一步走进了客厅。那时候还是秋天,空气沁凉,阳光耀眼,米 娅的院子里开满了菊花,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接下来会 发生什么样的事,也无从猜测它会给自己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改变,最怕的事就 是那个人会离开。 然而此刻,当我再次站在同样的地方,回望着时间另一端那个心情忐忑的自 己,头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了过去的一年半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我忍不住问自己,在我们和他们的眼里,时间这东西到底存在着怎样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