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冲击 老猴的白色长安牌小面包车开离了馨月苑,绕到三元桥上了首都机场高速公路。 简音坐在前面的位置上看了看表,离飞往上海的CA1202航班的起飞时间还有四十分 钟。她让老猴再快些开,以能赶上那趟航班。 一个小时前,在上海的老朋友郭放来电话说,东方电视台已初步决定购买《钗 头凤》的播放权。但对方的条件是每集购价五千块人民币。问简音是否同意。简音 表示价位太低,希望能抬高些。她说:“东方台是个大台,不但经济位置好,覆盖 面也大,不能给这个价。”郭放则说“我就这个本事,要抬价你自己来。”并说台 里负责这件事的人过两天要出差,要来就马上来。简音放下机子后,便问菊子“菊 子,我必须去趟上海,你一个人带着恬恬能顶三五天吧?” 菊子想了想说:“你放心的话,我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就是有点害怕。”简音 说:“除了楚琳和梅雯,还有你见过的家里人,你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有事就从窗 口大声叫梅雯。我跟她打个招呼。冰箱里的菜够你吃的,恬恬的食物也够了,你辛 苦点吧。”说罢便打电话去民航寻问是否还有去上海的航班和票位,得到肯定的答 复后,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呼老猴,好在老猴正闲在家里,很快便来了。 坐上了车,简音给梅雯打了电话,请她费心关照点菊子和恬恬。然后,她开始 捉摸这趟上海之行的谈判方式和手段。车子开到候机楼二楼停下时,还有半小时的 时间。简音对老猴说了声:“钱回头一块给你。”便提着简单的行李箱跳下车飞跑 进候机大厅,先去买了机票,付了机场费,再小跑着去办理登机手续。登机前,她 没有忘记给上海的郭放打电话通知他自己到上海的航班号和时间。做为最后一个登 机者,简音一边给自己系着安全带一边庆幸没有误事。 郭放在虹桥机场迎接了她,并将她直接送到一家订好了房间的中档饭店。当晚, 郭放说是给简音接风,在饭店的餐厅请她吃饭。简音身为制片人,除了有相当的集 资能力外,还有一个自己的小型文化传播公司。《钗头凤》就是以她的公司和两家 赞助企业的名义合拍的。所以,做为这部戏的法人代表,她有绝对的决定权。郭放 对此十分清楚,因此在饭桌上就力劝简音同意目前的价位。 “眼下全国有近千部电视剧积压着。大家面临的问题,首先不是价位,而是能 否播出。”郭放说,“五千块一集在目前就相当不错了。” “好,咱们说定五千块可以决定,但跟对方还是要讲讲价的。”简音无心吃饭, 只是喝着饮料,“你说呢。” “谈这件事的人是我的一个哥们朋友,直说了吧。没有他,根本挤不进去,没 必要再跟他讨价。”郭放说,“当然,片子是你的,所以由你亲自出面。” “这样的话,就决定了吧。”简音说,“我这次可以和他们签合同吗?”“最 后敲定了的话,当然没问题。”郭放用手敲击着桌面说,“关于——,” 简音因为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截断他的话说:“回扣的事你放心,只要对方的 款一入我的帐,马上按老规矩给你现金。” “我是说,这次的回扣不能只考虑我一个人。”郭放看着简音的脸,想猜到她 能做多少让步。这部片子所以要如此低价位地卖,他并没有考虑和片子本身的价值 是否相符,只想由自己谈成早拿一笔可观的回扣。 “你是说还要给电视台那位?”简音说破了问。郭放笑而不答。简音又问: “多少?” “和我的差不多。” “什么?”简音的脸色变了,心想你们也太狠了,开口就要拿走一半。她接着 说:“加起来一共要给你们百分之五十,这绝对不行。” “同样的条件,别的片子等着呢。”郭放似乎不想让步,“我所以为你这部片 子找了老关系出来说话,除了咱们是老朋友,还觉得你目前太需要钱了,一大半是 想帮你。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啊,这跟你私人的收入是一回事。” “那百分之五十也不行。”简音知道他在跟自己兜圈子,做出满不在乎这笔钱 的样子说,“我宁可不卖,也不能这样吃亏。我手头的钱再少,也绝不缺这几万。” 其实,简音自生孩子离婚以来,因不能工作和开支太大,已快要囊空见底了,至今 还欠着馨月苑的部分房款没交呢。她太需要这笔钱了。 “你说多少?”郭放见简音态度坚决,稍软了口气。 “这样吧。”简音放下手中的杯子,加重了语气说:“你也别跟我说什么你的, 他的。我总共给你百分之三十五,行就签约。不行,算我白跑一趟上海,我现在就 去定回程的机票。” “百分之四十吧。”郭放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数,明天你就可以到电视台签 约。” “你肯定吗?” “肯定。”郭放心中有数,实际上电视台的审定会议已决定了。 “如果明天就签约的话,我同意。”简音说,“为的是我不再折腾。来一趟上 海,我是很难的。” “那么,干杯!”郭放向简音举起了酒杯,“咱们大功告成。我这就通知他们 你同意按他们的价位签约。”喝尽了杯中的酒,他又添满说:“啊哈,要不了多久, 我们就可以在本地的电视节目中欣赏你的《钗头凤》了。” “谢谢!”简音明知自己吃了大亏,还是笑着举起了酒杯。 “公事谈完了,说说你的私事吧。”郭放更是喜笑颜开,比原来多出百分之十 五的回扣,就是一万三千五百块,加起来他可以拿三万六千块。他最多给另一个人 一万。这样他在原来的基础上便顺利地多拿了五钱。这笔帐,干他们这一行的早就 提前算好了。现在他放下心来,想从另一个角度进攻简音。 “私事就那样,有什么好说的。”简音想起他在拍《钗头凤》之前对自己的追 求,不禁有些难为情,“我不但生了孩子,还在养孩子,至少半年内不会再拍片子。” “你就那么爱那个混蛋吗?”郭放朝简音这边挪了挪椅子,给她的酒杯满上殷 红的葡萄酒说:“他拿了你的钱,将片子拍成猪尾巴。他占有了你的身子,却又将 你弄得如此凄惨,一个人带着他的孩子住那种地方去。他算什么东西,算什么男人, 你还——。” 简音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说:“不许你这样说他。全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心甘情愿。” “你什么心甘情愿?我还不知道你,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出来折腾折腾呢。你要 是甘心现在这个样子,我这次的回扣不要了。” “这是两回事,即使我不甘心目前的状况,和他的事也是我心甘情愿的。”简 音端起了杯子,“不要再说了。干了这酒,我想回去休息了。”说罢,也不管郭放, 自己一扬头,干了杯中的酒。就在她饮尽最后一滴酒的时候,透过挂着红色酒液的 玻璃杯,她恍忽看到凌岩那张有棱有角的脸正在自己的手里笑呢。那是她第一次见 到他的面孔,在她请他出任她片子的编剧兼导演的宴会上。宴会上预订的是啤酒, 但他却要了王朝红葡萄酒。 简音开始觉得他无处不体现着男人的气息和性情,唯有这一点让她有些迷惑。 他也许看出了这一点,对她解释说:“葡萄酒能使人在喝它的时候产生许多新鲜的 幻觉。我第一次喝它的时候,突然觉得流进我身体的是土地和山峦的血液,觉得自 己的躯体立时变得强大甚至辽阔。后来,还觉得喝它时能嗅到果园的香气,看到田 野的风景。饭桌上的嘈杂和自己的种种烦乱便会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简音 为他的解释着迷,也改喝了葡萄酒,但始终没有过他说的那种种美好的感受。其实, 凌岩当时换了酒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更大注意,说的那些动听的话,也不过是他显示 自己与人不同的一种手段而已。就是他自己回想起他所说的话,也想真的获得他说 的那些感觉,却一次也没有实现,倒是简音,因此养成了喝葡萄酒的嗜好。今天她 未加任何思索地要了王朝红葡萄酒时,郭放还惊讶道:“你不是最喜欢啤酒吗?” 简音将手里玻璃杯转动了一下,凌岩的脸随之变得象一张纸弯弯的贴在了杯面 上。简音的头被他的脸转得有些晕,手一松,杯子掉了下来,在桌沿上摔了几瓣后, 又滑落到地上。郭放赶紧伸手扶住她:“你喝醉了吗?” “没有,我还想喝呢。”简音的头依旧微微眩晕着。很久未喝酒的她空着腹和 郭放对半喝了一瓶,自然有些不支。 “我要上一瓶回房间喝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回房间你愿意怎么喝就怎么喝。” 郭放叫过跑堂小姐,要了酒,结了帐,扶着简音回到房间。 “喝吧。”郭放打开酒瓶,倒了半杯给简音说,“我要他们送点吃的来。”简 音接了杯子正要喝,郭放又抢过来说:“等等,吃点东西再喝吧。”转身给服务台 打了要小点心的电话。 简音虽然感激地对他笑笑,但却借着醉意说:“你不必这样关心我,我不会领 你的情。” “别那么紧张,放松点。干嘛为了他,将所有的男人都当敌人。”郭放将手放 在她的肩上说,“我绝不会在你不同意的时候对你干那种事。这是我的原则。” 点心送来了,郭放拿给简音吃了些,开始和她一起喝这一瓶酒。喝到半瓶时, 简音就似乎彻底醉了。“凌岩怎么还不来。”她说道。迷迷糊糊之中,她又觉得这 是在绍兴的那家宾馆。郭放不说话,只是给她斟酒。简音再次说:“凌严怎么还不 来?”说罢,靠在沙发上就要入睡的样子。 郭放蹲到她的腿前,抓起她的手摇摇说:“你想男人了,是吧?” 简音说:“谁呀?你说什么?” 郭放加力在手上说:“我是谁,你知道。你要吗?” 简音抽出手,放在他的头上摸了摸说:“你干嘛不留平头了?” 郭放知道她在对凌岩说话,便不作答。等她缩回手,他再次将它们握在自己的 手中,将自己的头放在她的膝盖充满温情地问:“你要吗?” 简音道:“你,你这家伙,怎么不,不粗暴了,我不喜欢,不要你,你这样— —,这么,不象男人。” 郭放突然间好象明白了从前为什么一直被她拒绝的原因似的,猛然拽起摇头晃 脑的简音,将她推倒在床上,疯了似的扒光了她的衣服。简音兴奋起来,带着叫声 踢着他的身子。郭放按照自己的习惯关了顶灯,打开台灯。但是扭身看简音时,他 惊颤地站着不动了。简音的身体在微弱的灯光中显得雪白雪白,修长的腿弯曲着拱 起在床上,双臂放在两侧,展开着手掌,仿佛要随时抓住什么似的。那闭着眼睛的 脸侧向一边,头发掩住了一侧嘴角。他被眼前的充满期待的简音感动,再也粗暴不 起来了。他轻爬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抚摸了她的双乳,然后跪下来,将脸贴在她的 腹上,无限温柔地一下一下地吻她。 “别这样,我受不了。”简音在他的亲吻中忽地坐了起来,顺手拿起枕头挡在 怀里。“郭放,你这混蛋,给我衣服。” “你没醉啊。”郭放呆了,一下子跳下了床。 “我,”简音的泪珠掉了下来,“我心想也许用这种方法,能再次体会他,体 会爱和性。但是,你半途而废,我受不了。你滚吧。” 郭放扣上了自己的衣扣,定睛看了看用枕头挡住小腹的简音,转身朝门口走去。 “没见过世上有你这种女人。”郭放的手转动门锁的时候,回过头来对她说。 简音看着他走出房门,将自己的手伸展开来抱住了胸。随后,她拿起了电 话,拨通了北京凌岩的家。 “——”听着凌岩的喂声,她没有一句话要说。在对方的一再催促下,她终于 说:“我不会写你的事情,书还是文章,都不会。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说 吧,不等他说什么,就挂了机。之后,她觉得心里舒展了很多,便去洗了澡,上床 睡觉。刚有些要睡的时候,桌子上放着的包里,传出了手机的响声。她爬起来掏出 了机子。 “喂,”她说,“谁呀?”和她刚才一样,打电话的人一阵沉默。 “说话呀。”简音说,“我要关机了。”对方还是沉默。简音啪地一声关了机 子。躺下后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手机又响了。她躺着开了机问“谁呀。”对方依旧 不出声。她想大概是郭放那家伙,便说:“烦人,别再打了。”将机子放在枕边的 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郭放知道这个房间的电话,将她从机场接来的路上对她说过 :“我特意给你定了一个有直通电话的房间,这样联系起来方便。”想到这,简音 欢喜地坐了起来:“是他,他终于放下自尊了。” 简音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期待着手机再度响起。“这回儿,你不说话,我就一 直拿着机子等。”她想。但是,电话再没有响起。简音几乎一宿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