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沧桑桑干河小城故事多第九章两位母亲 早上,天还没亮,水莲妈就早早地到了地里,地里的葵花到了该收的时候, 往年都是拉回家再打,可现在没了车,谁家的车也不闲着,也不好意思去借了。 只好这么零零碎碎地干吧,自己多干点,也让儿子媳妇多睡一会。媳妇虽是嘴上 不饶人,可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吵吵闹闹的也没停过出地干活,这几天,人黑了 也瘦了。 早晨是水莲妈一天之中最舒心的时候,村庄还在沉睡,晨雾还没有完全褪净, 这个时候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为她而存在,天边还有一颗星星和她做伴,路边 的每一棵草也都在欣喜地等着她走过。 水莲妈到了自家的葵花地时,就觉得地里好像有人,谁会这么缺德偷他们家 的葵花饼呢? “地里是谁呀?没进错地吧? ”?水莲妈嗓音比平时高了许多倍。没有人回 话,却听到了葵花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好像有个人走出来,是有个人,水莲妈把 手里的镰刀握得更紧了。 水莲妈屏息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那个人终于走出来啦,虽看不清脸,但从 走路的样子一看就是隔壁的虎虎爹,水莲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了地 上。 “他叔,吓死我了。” “葵花饼都堆到那头的路上了,露水还没干,快起来吧。” “唉,他叔,亏得你还知道我们娘几个的难处,都是水莲害得。”水莲妈也 看到自己的蓝布裤子已被露水打湿了。 “不怪孩子,孩子是有出息, 哪像二虎,让我这当爹的脸上没光啊。” “二虎事不重吧?” “他不是主犯,现在还在查,等查清楚了就放人了。” “那就好。” “听虎虎妈说,你那脚脖子肿了好些天了,听人说,腿肿就怕是肾出了问题, 水莲妈你得当心哪。” “就这把老骨头,孩子们也都大了,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也就算了。” “这么想可不对,水莲妈,水莲还等着你去享福呢。”虎虎爹背朝着手握着 镰刀渐渐走远了。 水莲妈挽起了自己的裤脚,露出了肿得明亮的一段脚腕子,早上的时候还算 好一些,到了晚上的时候就更厉害了,村里的医生让她进城去看看,可她哪有那 份钱,怀水莲的时候腿也像现在这么肿过,后来不也自己就好了吗,可能是太累 了,等到了冬天多歇歇就好了。 早晨栗婶也早早到了玉米地里,她挎着一个菜篮子,说是摘豆角其实就是想 出来走走看看,看着亲手种的庄稼就像看到自己的儿女一样 栗婶知道自己帮不了丈夫也管不了丈夫,索性对丈夫的事充耳不闻,丈夫的 厂子是亏是盈,丈夫在城里购房置地栗婶她都不闻不问,她只需要丈夫把每年的 化肥、种子买了,把税费交了她就知足了,再多的钱给了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去 花。其实这男人也不像电视里说的那样,男人自有男人的难处。如果丈夫是那种 花心的人也不会这么多年只守着那个“狐狸精”,再说,那个女人也够难的,这 么多年不明不白的,年龄也该有四十多了吧,没儿没女的。自己毕竟有两个孩子, 活得堂堂正正。再说,她也离不开这块地方,她种着一块地,为了就是看着自己 亲手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结出果实,吃着自己种的菜和粮心里踏实。 栗婶现在什么都想开了,她甚至还有些感谢那个女人这么多年来照顾她的男 人,他的男人永远是那么光鲜那么齐楚。栗婶还想,当初,要不是因为栗超爷爷 是地主,说不定自己还进不了这个门,超儿奶奶是大家闺秀,丈夫虽读的书少却 也是知书达理,在村子里也是一表人才,多少姑娘做着他的梦呢,她是该知足了。 丈夫在家的日子是少了些,可只要回来大包小包的不少买,城里当下时新的衣服, 新鲜的瓜果蔬菜一应俱全,日子过成这样,还要怎么样呢。 已是深秋,豆角的藤已干枯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茬豆角了,栗婶一边摘着 豆角一边想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心事,菜篮子里的豆角快放满了也就到了地头了。 栗婶出了玉米地也就看到路那头的水莲妈。树荫下,水莲妈正坐在一堆葵花 饼子的中央打葵花籽。 栗婶先坐在地头上喘口气,想着该不该过去说个话。 水莲妈与栗超妈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水莲妈好像永远是一种表情,永 远是那种说不出是喜还是愁的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样子,嘴上在笑的时候,眼里 却是愁;眼里流泪的时候嘴上却是在笑,只有她说话时柔缓的语调泄露出她心中 太多的是辛酸和无奈。 水莲妈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幅好身架,而现在背驼了,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 突了出来。人们看到她的时候不是背着一捆草,就是抱着一抱柴火,水莲妈一天 之中除了睡觉也好像没有闲着的时候。 水莲妈停下了手里的活,摘下头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捧起身边的饭罐又喝了 几口早上儿子送来的稀饭。这时,水莲妈也看到了路那边的栗婶。 “他婶子在这儿打那。”栗婶抢先说了话,说着也就走了过来。 “哎,她婶子,来坐会儿吧”水莲妈把身边一个蛇皮袋子扔到不远处的树下, 栗婶就坐在了那个袋子上了。 “水莲走了有些日子了吧?” “快一个月了。”水莲妈用手中的那块头巾擦擦眼角,脸上还是那种说不清 是幸福还是凄凉的表情。 “水莲可真有出息,过几年就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了,你可真有福气。” “哪来的福呀,她也只有这条路了,儿子上班了吧?”水莲妈把身边打下的 葵花籽摊开来。 “上了,让他爸爸打发到车间了,前天回来人瘦了一大圈,早知这样还不如 花点钱让他上个大学呢。” “嘿,也就是个过场,儿女哪个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他爸能不心疼。” “也是,就怕,嘿,我没本事,儿子一个人住,没东没西的也不知是怎么过 的。” “哎,我也是想着这水莲,打小就没出过远门,这一下子就走那么远——” “嘿,说不定比在家还好呢,咱们在这儿是瞎操心。”栗婶没想到自己随口 的一句话真的勾起了水莲妈的心事就换了一种口气说。 “他栗超舅舅现在住在城里了吧? ”水莲妈没有抬头继续摊晒着葵花籽。 “在,去年当上了县教育局局长了。” “过得挺好吧?” “好不好吧,还不是依仗着他老丈人,他过得也不舒心,他那老婆像个母老 虎,他一辈子也都抬不起个头,可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比咱的人有能耐啊,水 莲妈,你说是不是?” “咋不是呀,他大女儿结婚了吧?” “结了,小儿子去年也上了大学,就在省城。” “也在省城?” “是,好像什么医学院来着。” “啊,水莲是学中医的。” “回头我得问问栗超,要是他们俩在一个学校那两个人不就有个照应,回头 我一定得问问栗超。” “哎,那更好。秋风凉了,日子过得可真快。”水莲妈把头巾罩在头上,又 开始打了。 “可不,马上就到了中秋节了,水莲回来吗?” “不回,不回就不回吧。”水莲妈左手拿一个葵花饼,右手用一个擀面杖敲 打葵花饼的背面,葵花籽就纷纷落到面前铺在地上的蛇皮袋子上。 一阵秋风吹过,杨树叶哗哗地响起,抖落几片树叶,在空中轻轻飘过落在水 莲妈与栗超妈之间。 “快晌午了,我也该回去了。”栗婶站了起来,又把那个蛇皮袋子放回水莲 妈身边。 “她婶,这就回呀。” “回吧,中午日头太毒,他婶子也早点回吧。” “回吧,就这点了。”水莲妈停下手中的活,目送着栗超妈翻过水渠,栗超 妈走进玉米地后,水莲妈又开始劳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