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假面人物(1) 假面人物 昆虫虽然年纪大了,但仍不失为一个美男子,他起码要比我大了两小时七分 零五十三秒。我们在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好朋友了,几乎形影不离,同一所幼儿 园,同一所小学校,就是在中学的操场边的香椿树上掏马蜂窝被蜇,也是被同一 家马蜂蛰的。 我病了,而且病得莫名其妙,这么重要的八卦新闻,我要是不告诉他,他非 疯了不可。所以,得赶紧告诉他。所以,他才匆匆赶来,还带来了他的表妹。他 说他的表妹是最近从西南航空公司调到这边来的,随意出来转转。 大概她表妹的建议,也是随意说的吧,奇怪的是,却对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我不否定她滴溜溜转的深潭一般的眼珠和偏着头注意倾听的样子,以及她角度鲜 明易于速写的侧影和柔软而伸展自如的后背,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大夫,您看是不是该把我的药方适当地做一些调整啊?那天,老中医再次来 出诊的时候,我婉转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要调整?老中医反问道。这时候我才发现老中医居然还长了 一对酒窝。 记得,您说过只要吃您的中药,保管一个疗程就见效,可是现在已经吃了三 个疗程了……我的问号不是体现在腔调上,而是表现在眼睛里。 你怎么可以肯定我的中药没有效用呢?老中医面无表情地说,那张脸,怎么 看怎么像一块花岗岩,而且是尚未打磨的那种。 是那张花岗岩面孔促使我横下了一条心,马上去住院,马上,一刻也不能再 耽误了。于是,我在一个酸溜溜的夏天,搬进了一家有悠久历史的医院。据说, 医院还是早年传教士创办的呢,湖畔的那些岸柳就是明证,它们最少也有一百岁 了。 西西特意给我找了个清静的病房,两张床,酷似小旅馆里常见的那种双人间, 有电视,也有电话。她把它整个包了下来。我躺下,又往嘴里吞了些速效救心丸, 才可以深呼吸。 这里还住得惯吗?一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女人走进来,温柔地微笑着问道。后 来我才知道她是护士长。后来我也才知道她对我的那种温柔的微笑是绝无仅有的 一次。 还成,比我以前住过的病房好多了,我说。这里真不错,我甚至可以用惬意 来形容它,特别是那股子浓烈的来苏水味,给我一种安全感,叫我心里踏实。 你以前也住过院吗?得的是什么病?住得是哪一家医院?一谈到病,一谈到 医院,护士长立马就条件反射似地变成南丁·格尔的完美翻版了。 哦,就在前不久,我们在北京的一家医院的观察室呆过一阵子……西西嫣然 笑着解释道。 不是,不是那次,是我小时候——我小时侯在乡下得了急性肝炎,被父亲背 到这个城市的医院里,可是所有的医院都拒绝接收,因为我的病太重了,肝大已 经过肚脐了。长话短说吧,最后还是我父亲的上司赶到了医院,拍着胸脯说你们 尽管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救过来,算你们医术高明;救不过来,就只怪这孩子命 薄。我父亲的上司是这个城市的当权派之一,医生自然要买他的帐。 就这样,我父母双双在一个什么责任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之后,我才住进了 医院,不过不是住在医院的病房里,而是住在一个楼梯间里,很暗,很霉,还有 壁虎。这些我不愿跟他们说。那时侯,我总是围着被子呆在黑暗之中,让孤独的 寂静侵袭着我稚嫩的心,我把这个楼梯间想象成牢房,就是伏契克在《绞刑架下 的报告》里反复描述过的那种。八个月之后,我竟奇迹般的痊愈了,走出那个我 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楼梯间,阳光虽然让我浑身暖和起来,却刺得我的眼睛流出了 苦涩的泪。来接我回家的母亲抱着我一个劲哭,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